当我坐下来敲打下列文字的时候,窗外飘着粘人的细雨。给外婆上坟回来,心情特别压抑,像窗外的雨,湿漉漉,凉丝丝的。外婆去世二十多年了,这是我头一回去给外婆上坟。外婆家住在40多里以外的邻县,以往都是母亲去上坟,帮我们兄妹的心意一并捎去。前夜,我梦见了外婆,外婆单足立在老屋的屋角处,在喊我回家。我想外婆了,很久以来一直想一篇文字来怀念我的外婆,只是内心总有些怯畏,怕自己不能回想起和外婆在一起的细碎的日子,怕自己无法用文字记录外婆久远模糊的故事,毕竟外婆在的时候我还太小,毕竟外婆已经去世二十多年了。像一个尘封已久的箱子,知道里面装着重要的东西,过去的时间太长,竟不敢再开启这积满尘埃的箱盖,怕里面的东西已不是原来的模样或者早已灰飞烟灭。若不是今天去给外婆上坟,也许不知什么时候,我才有勇气打开这尘封的记忆。穿越洪荒,找寻迷失的记忆,却仿佛走进了团团迷雾,有些慌乱与惊恐,竟不知往哪个方向去寻找。
车行驶在乡村的水泥路上,夹路是一片一片的油菜地和麦地,一畦儿黄一畦儿绿,间或几丛粉色桃花从某户人家的房前屋后旁弋而出,春色如此娇艳明媚,我却我心欣赏。我在想外婆离开我们有多久,有多远了。我问母亲,母亲竟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是我读初二那年的春天,也是油菜花开的时节,外婆离开了我们。关于外婆的记忆,最最深刻的就是外婆的那只拐脚,那个弯曲几近90度的身影,还有那口通州话。从我记事起,外婆就是个瘸子。外婆左腿是直的,右腿在膝盖处弯曲,几乎成直角。外婆走路时,总是右手拄一根拐杖,整个身子因为右腿的弯曲而弯曲匍匐,像一个不规则的四边形在上下颠簸,看上去特别吃力难受。我不知道,外婆的腿为什么会瘸,便问母亲。
良久,母亲才一字一顿地说:“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因为一场大火。”我心头猛地一怔,有些恐惧,又有些好奇,便追问起来,母亲似乎很不愿意去回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从母亲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我还是略知了一二。
原来外婆家住在本县,外婆姓钱,是个独生女,家境还不错,从小被父母送去念私塾,所以外婆识字,算是个小家碧玉。外公家兄弟几个,穷得叮当响。外公便经人介绍入赘当招女婿。在过去,入赘当女婿是很没有地位的。但是外公勤俭持家,特别能干,日子过得挺好。当外婆生了两个儿子之后,他们的幸福生活遭到外公一同族兄弟的嫉恨,在一次口角之后,那兄弟便丧心病狂在一日凌晨给外婆家放了一把火,外婆从睡梦中惊醒,把两个孩子连同着火的被子从床上一同抱出放到门口的地里,这场大火把外公外婆苦心经营的家烧得所剩无几。两个四五岁的孩子虽然没被烧死,却被吓丢了魂,醒来之后一个劲儿往自己睡的房间跑,尽管那房间只剩残垣断壁。算命先生说,睡着的孩子被抱出来了,灵魂还在房间里被烧死了,所以两个失魂落魄的孩子最终都夭折了。这场大火带给外婆惨痛的打击,外婆一病不起,三个月后外婆从病床上下来,右腿就再没能直起来。
外公怕外婆触景生情,痛苦难堪,便带着外婆搬到几十里外的邻县。听说,外公外婆初到外县时,用几根毛竹撘了一间棚子,从此在那儿开始了新的生活。外公的坚毅和勤劳,让这个破碎的家重新在土地上站起来。后来外婆先后生了五个孩子,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大舅排行老大,姨妈老二,二舅老三,我母亲老四,小舅最小。鬼使神差,我母亲后来又嫁到外公的家乡。听母亲讲了这些,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些似乎只有小说里的故事,却真真实实曾经发生在我外婆的身上。那些如烟往事,历经岁月的洗礼,早已淡淡如缕,只是一旦触碰,却缠绕于心,让心郁闷,难以呼吸。
外婆、外公没有坟墓,他们的骨灰统一放在村里的“公墓”中,所谓的公墓就是一间六七十平方米的平房,屋子里分东西两块砌了大概十几排水泥柜子,每排水泥柜子有六层方格,每个格子大约50厘米见方大小。每排柜子前后相距不足一米。走进去,看到一排排摆放着骨灰的柜子,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钻过脊背,直达后脑勺,顿觉汗毛直起,心跳加速,头一回看到这阵势,有点腿发软了。我老家村子的公墓在一片空旷的土地上,坟茔相连,松柏掩映,良田环绕,似乎没这么阴森恐怖。母亲熟识外公外婆所在的位置,一进屋我就看不见她了,在母亲的招呼下,我才屏住气从第二排骨灰架后的走道穿过走到最里头,母亲指着第三排最西边的第三层格子说:“这是你外公、外婆的骨灰。”我微微仰头,只见小小的方格里摆放着两个大小一样的灰色瓷罐,瓷罐上印着红色的“双喜”瓷罐外面摆着塑料的花束、摇钱树、金元宝。母亲说,这些是她去年买来的。母亲在地上摆了水果和糕点,便开始在狭窄的空间里磕头,我也跪在草纸上给外公、外婆磕头,心里除了毛骨悚然,竟然想不到一句祷告或者问候悄悄对外公外婆说,匆匆磕完头,便往屋外走,那一排排的骨灰架上没有姓名,只有编号。有的主家在骨灰架前装了玻璃门,还上了锁;有的还在玻璃上贴了亡者的照片,写上死者的姓名;还有的用红色的布帘罩在架子上。我不敢细看,不敢用目光对接那些黑白照片上的目光,感觉每一个小方格里似乎都有精灵古怪的目光投射过来,我似乎听到了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我故作镇定地跟母亲说话,跟守墓的老人搭讪,抢着把“包子袋”在骨灰堂前的水泥池里点燃。水泥池里满满的纸灰冒着热气,细雨飘飘洒洒,纸钱、“金锭”很快就化为灰烬,化作缕缕青烟飘飘悠悠、扶摇直上。我不知道,外公外婆是否有灵,是否看得见他们的女儿和外孙女来祭拜他们了。那个当年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已经人到中年了,他们还能认出来吗?我不敢多想、多看,很快地回到车上。我这就算给外公外婆上坟了吗?第一次给他们上坟,却惊恐万分,匆草了事。外公外婆会计较我的搪塞吗?我知道,他们不会的,他们曾经是那么爱他们的外孙女!
对于外公的印象,几乎没有了,外公去世时,我才六七岁,模糊中好像记得外公瘦削而修长,是个腰板挺直的人。现在想来,有点像白鹿原的白嘉轩,威严而正直,克勤克俭的那种。这些也大凡是从母亲的回忆里感觉到的。母亲说外公这辈子省吃俭用,都留给儿女了,临死前五个儿女各得了一份“洋钱”和“铜板”
关于外婆的记忆要明晰多了。小时候,父亲在北方的煤矿下井,母亲要下田挣工分,我和哥哥都被送到外婆家,由外婆不能下地的外婆照看。等我们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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