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血

    （一）

    宽大畅亮、气派豪华的办公室里，瀚峰设计公司总经理，三十岁的杨林峰坐在宽大的转椅上，宽大的办公桌上是一迭求职信，杨林峰一份份看过来，一份份丢在一边，一次次摇摇头，继续翻。当他拿起最后一份求职信时，眼睛突然一亮，心就止不住地突突地跳动着，象是拖拉机突然发动一样。照片上的女孩眉目传神，清秀动人，象一朵圣洁的白莲。

    她太象一个人了，那个人名叫童嫒。但是她却不是童嫒，她的简历上写得清清楚楚，她是丹芙，某大学硕士研究生毕业，27岁，而且丹芙的下巴处明显少了童嫒下巴那颗粉红色的美人痣。

    如果童媛还在人世，她现在是27岁零八个月，可是她的年龄永远定格在那个灿烂的22岁。杨林峰的思绪回到了数年前那个凄婉的夏天，在那个炎热的夏天里，他痛失他的恋人童嫒。

    (二)

    那一年，气宇轩昂、血气方刚的杨林峰大学毕业，南下来到了海源这座海滨城市，进了一家高资质的设计公司做了技术代表。在这座海滨城市里的一栋写字楼里，他在电脑上用鼠标和键盘描绘着高楼大厦的丰姿，也在谱写着他蒸蒸日上的事业。

    有一天，他正在电脑上忙碌着，娴熟地打理着他的设计效果图，一栋巍峨气派、造型新颖别致的高楼已在他电脑里矗立着，如实物一般栩栩如生。这是他的设计作品，再经过ps处理之后就完工了，杨林峰脸上不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那微笑的表情自然天真而又质朴，感染了一位刚走进屋的女孩，女孩站在杨林峰背后，扑嗤一声就笑了。杨林峰回过头看，那是一张陌生的脸，一张清丽的脸，细若凝脂，象是经过ps处理过的一样，光洁照人，脸庞上两只精致的酒窝彰显出女孩的清纯活泼。下巴那颗粉红色的美人痣象是精致画面上的一笔传神的点缀。

    杨林峰站起来，向女孩礼貌地笑了笑，然后就不知所措。

    “让你见笑了”杨林峰终于和女孩说了第一句话，女孩笑而不答，笑容里象是藏着秘密，杨林峰愈发显得尴尬。

    “你是西州人吧？”女孩丹唇后启。

    “你是怎么知道的？”杨林峰诧异着。

    “因为你的脸上刻着‘西州产’三个字，还是狂草呢”两人一起笑了，这女孩不仅仅是漂亮，还风趣幽默，笼罩在杨林峰脸上的尴尬便烟消云散了。

    “你的口音里带着一点点西州腔，普通话里有几个字咬得不太标准，尾音拉得较长”女孩告诉了杨林峰真实的原因。

    于是杨林峰知道了女孩名叫童媛，大学毕业不久，刚被招进这家公司的，也是从事设计工作。杨林峰还知道她也是西州人，高中时也是就读西州一中，只是杨林峰高中毕业的那一年，也是童媛进高中的那年，错过了认识的机会。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你是不是该有所表示？”童媛问

    “什么表示？”杨林峰疑惑着。

    “当然是表示几滴鳄鱼泪”童媛又笑了。

    “嗯，那我们就一起哭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杨林峰的情绪很快就融进这轻松活跃的气氛中，开始妙语连珠。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的时候，杨总还沉浸在回忆之中，正感觉到周身袭来的凄迷。

    “杨总，下午的面试安排在几点钟？”是人力资源部的女孩小王打过来的。

    “下午四点吧”杨林峰说完就挂了电话，然后就接着他的回忆。

    （三）

    接下来的日子里，杨林峰、童嫒这一对来自西州的年轻人很自然地就恋上了，恋情有如文火煲汤，慢慢地开始香气四溢。在来自天南海北的同事们看来，这对来自同一地方的恋人，他们是公司里的金童玉女，如诗一般般配。他们肩并肩走在大街上会引来许多羡慕的目光，他们手挽手走在小巷上又会引来许多嫉妒的目光。

    他们还商定，等他们都羽翼丰沛后，就回西州创办一家设计公司，把沿海新潮的设计理念带回家乡。

    那年的五月三十日这天是一道分水岭，往前风和日丽，往后凄风苦雨。

    三天前，杨林峰出差了，去了川东，那里有公司的一个建筑工程设计项目，那天，童媛送杨林峰到机场，临分别时，就趴在杨林峰的肩头呜呜咽咽地哭了，他们正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时节，这一离别，那可是三十天啊！三十天内，你见不着你，我见不着我，童媛想着，又三声长二声短有节奏地抽泣着。杨林峰就随着他的抽泣声有节奏地拍着她的肩和背，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童媛望着飞机起飞，然后冲向蓝天，心也跟着飞上了蓝天白云的万里高空。

    杨林峰一到目的地，就投身到紧张的工作之中。那座山城要建起一栋现代化的建筑，那是一家五星级的大酒店，拔地而起之后将是这座城市标志性的建筑。按照设计方案，这栋大楼不仅气势巍峨，雄视川东，而且坚固无比，能抵抗较强地震灾害的袭击。杨林峰承担着大楼的室内室外效果图的设计任务。

    百忙之中，杨林峰与童媛一天打三次四次电话是雷打不动的。童媛在电话里强力压抑着自己的思念，倒是宽慰他说：安心工作啊，别耽误了正事！心头的思念已如大江决堤一般澎湃汹涌。

    五月三十日那天下午，杨林峰和童媛在电话里正说着话，杨林峰突然说：房子在摇晃好象地震了，然后电话就断掉了。童媛一下子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再拨过去，就无法接通，再拨，还是无法接通，契而不舍地拨电话，仍然是那个重复了多遍的回声：您拨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办公室里，很快就炸开了锅，地震了！川东大地震，八级，相当于二千多颗广岛原子弹的威力。电视上、互联网上关于地震的新闻便铺天盖地。童媛突然感觉眼前一阵发黑，无力倒在自己的座位上。

    杨林峰经过了一次生死劫难的洗礼，却安然无恙。杨林峰看到了房子、山体象积木一样坍塌，一瞬间，美丽城市消失了，房屋几乎被夷为平地，居民被埋在瓦砾之下，幸存下来的家畜被吓得四处乱窜几分种前还生机盎然的川东，变得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杨林峰心灵得到了一次浩瀚的洗礼，他没有片刻犹豫，立即投入到救人救灾的队伍中去了。那几天，杨林峰借了手机给童媛打电话，却一直不通，打公司的电话也不通

    那一年是多灾多难的一年，地震、火灾、雪灾层出不穷地侵袭着这个国家，边疆的分裂分子蠢蠢欲动，天灾和人祸狂轰乱炸一般考验着这个国家。

    杨林峰疲惫地回到了海源是在两个星期之后，那天，天阴沉着，能见度很低。杨林峰一下火车就直奔公司。

    他做梦也想不到，公司也遭了劫难！杨林峰的眼前是一片黑乎乎的废墟。公司的大楼被大火焚烧殆尽，由于是夜间起火，大风助长了大火的嚣张的气焰，通往大楼的道路正在维修之中，被挖得沟沟坎坎，消防车进不了。虽然消防官兵奋力抢救，大楼宿舍里住着的工作人员还是伤亡惨重。

    在一家临时安排来处理善后的宾馆里，杨林峰看到一张在火灾中遇难人员的名单，在长长的一串名单中，杨林峰从字里行间看到了两个字：童媛。杨林峰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摆了摆头，揉了揉眼睛，这次是真的看清楚了，有童媛，童媛遇难了。

    杨林峰突然感觉全身剧烈的痛楚，他发疯一般冲向那片焦土，一阵狂风吹过，大雨倾盆而下，杨林峰跪在地上，大声呼唤：童媛，童媛！叫喊声和着轰隆隆的雷声，传遍了天宇人寰

    （四）

    那次变故之后，杨林峰回到了他的家乡——西州，成立了西州市瀚峰设计公司，实现了和童媛一起拥有的梦想。几年的时间内依靠自己的智慧，顽强地打拼，公司规模象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多少年过去了，杨林峰仍然孤身一个，多少妙龄女郎向投怀送抱，他都视而不见，在他的心里，童媛的身影一直在他心里不离不弃。急坏了他的父母，他妈妈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耳边磨嘴皮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落脚点就是快找女朋友、娶媳妇、生孩子。

    杨林峰每次都说：再等等吧，现在太忙了。

    在等什么呢？杨林峰自己也问起了自己。是不是在等这位容颜上酷似童媛的女孩，杨林峰平静的心一下子被搅乱了，波涛翻滚。

    下午四点钟，那个叫丹芙的神秘女孩款款的走进了杨林峰的办公室，杨林峰看着她，竟然就以为是童媛走了进来，一时就不知所措了，心跳的速度立即乘以二，丹芙那身段堪称魔鬼，眉目间有一股顾盼游动的气息，走路的姿式都与童媛惊人相似。

    但是，她是丹芙，她不是童媛！她不是童媛。杨林峰提醒自己。

    “杨总，我来面试”丹芙丹唇先启，声音轻轻柔柔，也有几分象童媛的口音。但是，她不是童媛，她是丹芙，杨林峰再一次坚定地提醒自己。

    “好，你，你贵姓？”杨林峰明知故问。

    “我叫丹芙，黄河大学装璜设计专业毕业的”丹芙微笑着说，然后就递上了一本精美的册子，杨林峰接过，一页页翻着，那是丹芙的设计作品。杨林峰以一个专业设计师的角度仔细欣赏着，也在心底挑着毛病，虽然作者的功底尚须历练，但设计风格一枝独秀，在光线、颜色的处理上堪称一绝，很巧妙地把艺术和设计融为一体，非对生活有感悟、对艺术有悟性的人能设计出这样的作品。

    杨林峰看完，没有急于夸奖她，却问道：一件设计作品如果带着明显的性别特征，你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设计作品带有性别特征不是坏事，世界是纷繁复杂的，设计作品也应该和艺术作品一样表达作者的思想，这样就不致于在设计理念上千篇一律”丹芙说着，她想不到杨林峰如此专业内行，一眼就看出了作品最原始的特征。

    杨林峰点点头，望着对面的丹芙，不眨眼地注视了几秒钟，丹芙羞红了脸。杨林峰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笑了笑说：对不起！你长得有点象我的一个熟人。

    丹芙也笑了，说：杨总的那位熟人要是一位名人，我不就可以做特型演员了吗？

    “她，她”杨林峰欲说还休。

    “明天到设计部正式上班吧，我们这里正在赶着做一个项目的设计，一个生态公园的设计，你来得正好。”

    （五）

    丹芙到设计部上班后，就投入到紧张的设计工作中去了，设计部以前有三个设计师，都是年轻的小伙子，有了丹芙的加入，设计部如虎添翼，工作效率明显增强。因为有美丽动人的丹芙的加入，设计部的气氛变得活跃，三个男孩争先恐后给丹芙献殷勤，端茶倒水打扫卫生这些事都不让丹芙插手，丹芙好象就是他们的领导了。

    自丹芙出现，杨林峰平静的心就被搅乱了，象一团乱麻，象一池浑水。与童媛在一起的朝朝暮暮，她的顾盼神离、举手投足都梦一般在他脑海里回放着。他忍不住时，就去设计部看一眼丹芙，三个男孩看来，颇具亲和力的杨总是来视察工作的，但杨总与往常不大一样，举止神态总有些别纽，象是不太自然。与丹芙说话时总有些心不在焉、语焉不祥的感觉。杨林峰自己却心里清楚，他在心底受着煎熬！

    设计工作进行得紧紧有条，在丹芙的建议下，原设计方案进行了大规模的改进，经过改进后的设计方案新颖别致，清新扑面，一改原方案有些古板陈旧的面孔。经过一周左右的强力攻关，设计工作起得了实质性的进展，杨林峰很兴奋，决定请设计部的人晚上搓一顿，庆祝阶段性的胜利。

    酒宴在市内一家以经营龙虾为特色的餐馆里进行的，除了设计部的人，还有办公室的人，一共十来人，气氛很快被烘托得奔放激热，啤酒搬来了两箱，桌上的人轮番站起来给杨林峰敬酒，杨林峰语无轮次地说着拜托感激之类的话。丹芙不喝酒，坚持只喝饮料。倒是杨林峰给她敬酒时，她破例地斟满了一杯啤酒，一干而尽，然后端着空杯款款地望着杨林峰，周围响起阵阵叫好声。那一刻，杨林峰醉眼迷离地望着丹芙，童杨林峰声音哽咽着，终于没有叫出来，他满眼已是迷茫的大雾。

    曲罢人散时，一桌子的人都已是喝得分不清南北东西，唯有丹芙清醒着。杨林峰是开车过来的，这车怎么开回去呢？他走得斜步和弧步，和一群人拥抱拍背握手道别，就钻进车里了。丹芙突然间就出现在车门口，打开门直接就抽掉了钥匙。

    “让一边吧，喝那么多哪能开车，我送你回去。”丹芙的语气不容置否。

    杨林峰一坐到副驾室就呼呼拉拉地睡着了，嘴里却在不停地叫着：童童媛。丹芙心里疑惑着：这童媛是何方女孩，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让杨林峰如此魂牵梦绕。

    丹芙把杨林峰搬到楼上他的住处，差点累散了架，杨林峰高大威武，挂在她身上象是大山压顶，丹芙腾出一只手，从杨林峰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然后两人就重重在倒在了地板上，丹芙气喘如牛，过了一会，壮阔的呼吸慢慢平稳，丹芙感觉到全身生疼，这才注意到这是一套高档的复式楼住宅，丹芙以一位设计师的眼光环顾四周，精美的装饰溶入了中西方文化艺术特点，高雅气派。只是屋内长时间没有打理，布满了灰尘。

    丹芙又把目光移到身边烂醉如泥的杨林峰，几乎就要哭了，我的妈呀！这个庞然大物！还得把这个庞然大物移到床上去。

    丹芙没办法把杨林峰弄醒，只能把他弄得半醒，他的身躯就不至于那样僵硬了，然后深吸一口气，架起杨林峰就拖到了房间里的床上。

    由于职业的习惯，丹芙又把房间环顾了一周，目光慢慢移到了床头柜上，上面有一张照片，照片有些陈旧，丹芙吃了一惊，照片上的女孩与她自己很相象，额头、眉毛、眼睛，就连笑的神态也她如出一辙，丹芙想：这大概就是童媛吧！她和杨林峰有着怎样的故事呢？这世界真是奇妙。长相如此相似的人，不经意间就能遇到，丹芙轻轻地叹了口气，心里沉积着一串串疑问。她给杨林峰盖好被子，然后离开。

    （六）

    杨林峰的酒量不小，但昨晚上还是喝多了，醒来时已是霞光万丈。还是感觉到头疼。脸色惨白，这酒可真不是什么好玩意。到公司时已是十点多了，刚坐下，丹芙就拿着文件夹进来了，然后就问了几个技术上的问题，征求杨林峰的意见。说完正事，杨林峰就问：昨天晚上我没失态吧？

    丹芙笑着说：你醉成了一团泥，哪有能力失态。

    杨林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丹芙又说：不过昨天晚上你一直在喊一个人的名字，叫什么童媛，她是谁呀？

    杨林峰的脸红到了耳根，这时，杨林峰的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是一个客户打来的，絮絮叨叨说了好久。丹芙在一旁站着，觉得不自在，就出门走了。

    丹芙是在一座茶楼里听到童媛的故事的，那是杨林峰醉酒后一个星期的晚上，童媛的故事象一首婉转的歌，象一首凄美的诗，杨林峰娓娓叙来，声音慢慢就哽咽着，丹芙脸上已有两行清泪。

    丹芙说：过去的已过去，该忘记的就应该忘记。高洁的爱情是希望对方幸福，相信童媛不愿意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的。你应该把对她的爱收藏在心底最温馨的地方，然后去拥有自己的幸福，才能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丹芙是在公司前面那片小树林的小凳上听到杨林峰对她的表白，那是杨林峰醉酒后一个月的一个晚上，杨林峰的表白虽然平白无奇，却象一股热浪，冲撞着着丹芙的心扉。眼前这位挺拔俊逸的男人，这么多年还根深蒂固地想着她的初恋，不谈朋友，丹芙已感动了好久。

    丹芙微笑着说：要我做你的女朋友，你必须走出过去的往事才行。

    杨林峰说：嗯，童丹芙。丹芙再也禁不住扑哧一笑。杨林峰顿时就红了脸，象烧红的虾子一般。

    丹芙是在海边的岩石上接受了杨林峰的求爱，那是杨林峰醉酒后的两个月后的一个晚上，杨林峰把一枚小巧精致的钻戒戴在了丹芙的手指上，顿时周围的空气里就洋溢着幸福的滋味，杨林峰轻轻地揽过丹芙的腰肢，轻声说：我爱你。那个画面定格为夜幕下海边一对恋人在喃喃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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