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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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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刚领悟,老天爷便不作美的降下倾盆大雨来,雨滴由涓滴一般到如花生米般大小,接着整盆水都倾倒了下来。我忙跑向离我最近的骑楼避雨,刚安全抵达。便瞧见街上的行人如鼠一般的到处逃窜这场雨,真是老天爷的一场恶作剧。

    正逢下班时间,人潮车流汹涌,我身边剩余得空间逐渐被躲雨的人群给占据。

    表面的秩序因为一场疾雨的缘故,全都脱序了。

    我位处的骑楼刚巧加装了一具公用电话投币式的。脏污的话筒,看得出平时被使用的频率少得可怜,但因这一场雨而变得炙手可热了起来。

    这个骑楼,前无可依,后无可恃,与其他店家有数尺之隔,雨幕将它彻底的与外界隔绝,那一具青蓝色的方形机器成为与外界沟通的桥梁;雨丝一行行,像铁幕的栏杆。

    “喂,是我,我现在在天桥路我不管,你快来接我。”

    是情人吧!那语气听来撒娇黏腻不能怪我偷听,实在是讲电话的那女孩嗓门大了些,不知怎的,她的话里有那么一丝炫耀的意味。

    我的直觉向来是很敏锐的。

    五分钟后,我总算明白。

    一辆拉风的莲花跑车停在骑楼前,驾驶座的车窗摇了下来,里头的男人带了墨镜。女孩雀跃地奔入雨中,坐进前座,不一会儿,莲花跑车子弹也似的驶向远方。

    话筒一再的被拿起,又被放下。

    直至沉寂许久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铜板,犹豫了一下,投进电话里,伸出手指要按号键,手悬在半空中好一会儿,又无声无息的放下。

    币回话筒,将硬币握在手中,突然胃部一阵痉,我皱紧了眉,蹲下身子。

    这雨不下一个晚上是停不了的了。

    我抱着肚子,将脸埋进臂弯里,感觉身旁的人杂杂沓沓。

    “小姐,能不能借个硬币?”一个男音在我耳畔响起。

    要打电话的吧!我伸出手,硬币在掌中,感觉另一只手轻轻拾起那个铜板,指尖的余温残存在我掌心。

    “谢谢。”

    “不客气。”我有气无力的说。

    那人的位置离我很近,我听得见他拿起话筒的声音。

    “喂,请找杜秋凉小姐不在是吗?是这样的,我想亲自来向她道歉”

    同名同姓吧!真巧,世上有人和我叫一样的名字。可是这个人的声音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好奇心的驱使,我抬起头,想看看那男人的模样。

    “杜小姐,你的电话。”他将话筒递到我的眼前。

    我一时惊讶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是你?”他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是我一辈子的恶梦。

    “是我。”他将话筒挂好,把硬币塞回我的手中,连带着将我拉起来。

    “真巧。”除了这句话,我不晓得我还能说什么。但未免也太巧了一点吧!就跟这场疾雨一样,淋得人措手不及,全是老天爷的恶作剧。

    “是啊,真的好巧。”

    我别过脸,不再搭理他,期盼这场雨快停。

    “你一个礼拜没去上课了?”他突然说。

    我猛地回头,心里纳闷得紧,他怎么知道?

    像是窥透了我的疑问,他做了解释:“你同学说的。”

    可能是因为在身份上,他是个教授,而我是学生的关系,我有一种做贼心虚的困窘,使得我急切辩驳道:“那是因为我感冒了。”

    “现在好些了吗?”没想到他居然这样的问。

    废话!没好点儿,我会出来闲逛。我在心底偷偷骂他问了一个笨问题。

    “快七点了,请你吃个饭好吗?”

    “你要请我吃饭?为什么?”

    “向你道歉啊!愿意接受这个邀请吗?”

    我睁大眼盯着他瞧,一阵不识时务的咕哝声自我空空如也的胃里响起,像一记闷雷,与滂沱大雨中隆隆的雷鸣声相呼应。

    他轻笑出声,我则面河邡赤的想找个地洞躲起来。

    “走吧,别虐待自己的胃了。”他不由分说的捉起我的手。

    我们快速的冲过直泻而下的雨帘。

    也许孔老夫子说的没错“食色性也。”人果然隶属于油盐声色之中,是情与欲杂揉而成的生物。

    你,我,都不例外。

    ***

    我一定很容易被收买。

    不过一顿饭,便让我对他尽释前嫌。

    他老马识途一般,带我到一家餐厅用饭。这家餐厅以海鲜大餐闻名,不巧的是,杜小姐秋凉我专对海产类食物过敏。

    看到侍者递来的菜单,我都傻眼了。

    “a餐,谢谢。”他对服务生说。望向我,笑道:“想吃什么尽量点,没关系。”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接到他鼓励式的笑容,再望回手中的菜单,不禁在心底偷偷的苦笑。怎么半字不离“海”“鲜”呀!

    怕那服务生等久了,频频赏我卫生眼。我只好随意点了份虾仁炒饭。

    “怎么只点炒饭,说好了这顿我请客的。”他接过菜单,一一介绍每样食物的特色,优缺点。“别跟我客气,这家餐厅的海鲜套餐可是很有名的。”

    瞧他说的那样起劲,我实在不忍泼他冷水。这雨天,天气怪冷的。“先生,你瞧我是那种会跟你客气的人吗?”我半打趣的打断他滔滔不绝的口才。

    他闻言霎时住了口,一脸茫然可见。

    “我对海鲜类食物过敏。”唉!只好坦诚喽。我没遗漏地捕捉住他脸上一闪而逝的歉疚。

    “对不起,我不晓得。”他赧然一笑。都三十好几的男人了,笑起来像个孩子一样。“我们换别家”

    他起身欲走,我按住他搁在桌上的手背。

    “不,不用了,总不好叫来一桌子的食物却没人吃吧?”

    恰巧一名服务生送来了我们的餐点,我收回手,望着满桌食物,不禁失笑。

    我瞪着盘内鲜美多汁的虾仁。“我想,吃个炒饭应该没什么问题才是。”拿起汤匙,舀了一口饭送进嘴里。

    他看了我的模样,怜爱的摸了摸我的头,说:“没人要你逞强。”

    怜爱?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感觉?

    我的发梢还残留着他指尖的余热,那抚触隐隐约约透露了一丝丝若有似无的心情。

    “给你好不好?”我瞪着盘中的虾仁道:“我的虾子给你好不好?”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老爸是我的救星,每当饭桌上出现令我厌恶的食物,而老妈又在一旁监视时,老爸都会趁老妈不注意时,偷偷的把我碗中的青椒,萝卜吃掉,养成我今日挑嘴的恶习。

    他横来一只手臂,手中的叉子利落的叉走我盘内的虾仁。

    我不禁感激的看着他。“谢啦!以后我吃蚵仔面线或蚵仔煎一定不会忘记找你去。”我笑得很甜,我知道。可以感觉到我的唇线咧了好大一条缝。

    其实,我不爱吃海鲜类食物不光是为了怕过敏,更是因为我就是讨厌那些软体类的生物。

    他突然愣在那边。

    “你们真得很像。”他喃喃着,语调低沉。

    “什么?”我不明所以。

    他看我的眼神失了焦距,仿佛隔着我在追忆些什么。

    “你们真的很像,连挑嘴的习惯都一样。”他似乎透过我,重叠着另一人的影像。

    “谁?”我不禁有点好奇,小心翼翼的问。

    “我的未婚妻。”他说。我看向他的手指,没有意外的看见那枚戒指,闪着熠熠金光,在餐厅昏黄的灯光中,更是辉煌。

    铿然一声,打破了交流在彼此之间的诡秘气氛。我微震了一下,赶紧弯下腰拾起我掉落的汤匙,叉子。“对不起。”我有点慌。

    招来侍者更换了我的餐具,我们便不再交谈,低头各自解决自己的食物。不知怎的,原本饥肠辘辘的我面对盘中的食物竟然提不起胃口。

    翻弄着金黄色的米饭,胃肠突然痛绞了起来,我咬着牙,泪水却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你怎么了?”他来到我身边,担心的问着。

    我摇头不说话,感觉胃好痛好痛,似要撕裂了我。

    “怎么了?”他搂住我,紧张的一再询问。

    我想跟他说,这是老毛病,不用担心,死不了的,可我就是开不了口。我好恨,为什么每次遇到他都是我最狼狈的时候,为什么我就不能一次健健全全,坚强无事的站在他面前,我并不是那么脆弱的人啊!

    我听见他叫来了服务生买单,接着我被腾空抱起,他似乎要送我去医院。我喊住他。“不要我不要去医院,只是胃痛,一点小毛病。”

    他将脱下来的西装外套盖住我。“不行,痛的脸色也发白了,还说是小毛病!我的车就停在附近”

    “不要!”我扯住他的衬衫。“拜托,我讨厌医院。”

    “不行。”他一口就回绝。“我也讨厌。”

    想也是,那种迎生送死的地方,谁会喜欢去!

    这不公平,连他也讨厌的地方,为何还要带我去?

    ***

    送我到医院后,他帮我挂了急诊。

    我这辈子还没这么丢脸过。

    他抱着我急急忙忙的冲进医院里,挂号的护士看了还以为我要看妇产科,搞了半天才发现我哪里是个即将临盆的孕妇,只是胃溃疡而已。

    这等乌龙事没一会儿便传遍了整间医院,成为大夫与病患间闲聊的最新八卦新闻。

    害我差点没从胃溃疡便成胃出血。

    在病床上躺了两个小时,吊了一袋点滴,我睡醒后,没见到他人影,倒是和隔壁的陈太太聊了起来。我们谈到她家的小狈小莉最近生了四只小狈,她说要送一只让我养,我还没决定要不要接受。

    因为我怕麻烦,而且以前也没有饲养猫狗的经验,虽说现在一个人住,有只狗做伴可能比较比较不会寂寞,但是,养狗很麻烦吧,何况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了。

    “杜小姐,那位是你老公吗?”

    “哪个啊?”我疑惑的看了陈太太一眼。

    “就是送你来的那个啊。”

    女人常常是秘密的泄露者。我注意到陈太太缝也缝不拢的嘴。

    是我太老气溜秋还是他驻颜有术。怎么我们年龄差那么多,还会有人认为我们是夫妻?我连忙否认。“当然不是。”

    “那是男朋友喽?”陈太太又问。

    我又摇遥头否认。

    “那他到底是谁呀?”陈太太光火了。

    奇怪!吧她底事?

    “伊是阮爸啦!”我不耐烦地说。这问题,我也想知道啊。

    “黑白讲,哪有人年纪轻轻,女儿就那么大的。”陈太太显然十分不满我敷衍的措辞。

    这女人还真不好打发。

    我正困顿着不知该如何是好,恰巧他走了进来,我如获救星似的劈头就问他:“喂,你今年多大年纪。”我没有压低音量就是故意要让陈太太听个清楚。一个人能混到教授地位的,没有四十也三十好几了吧。这么大岁数的男人有个像我这么大的女儿也不是全然不可能。反正我就硬要拗下去。

    “三十岁。什么事?”他疑惑的愣了会儿才说。

    这个回答在我意料之外。骗人,一定是骗人的。

    “真的假的?你不是教授吗?”这回我则尽量压低音量,就是陈太太竖起耳朵也听不清楚。

    他在病床边的椅子坐下。“这很重要吗?”见我点点头,才娓娓道出:“因为我的学位是在国外拿的呀,怎么了,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隔壁病床的陈太太说要把女儿嫁给你。”原来是喝样墨水的,难怪。“可是你别高兴的太早,我已经跟她说你有未婚妻了。”

    我没料到我这个玩笑非但一点都不好笑,而且堪称无聊。

    “她死了。”他像在陈述一件往事一般,语调平淡,原本挂在嘴边的笑意却在不知丢到哪边去了。

    我垂下眼帘,为我的失言道歉:“对不起,我不知”

    “没关系。”他打断我的话后,从一个袋子里拿出一碗东西。“这本来就不干你的事。”

    是一碗粥。

    “医生说你肠胃不好,三餐一定要定时定量,晚餐我看你没吃进什么,吃点粥吧,以后不许再吃那些泡面了。”

    我接过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粥,嘴巴不试曝制的问:“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摸了摸我的头,笑说:“吃吧,别想太多。”

    ***

    只是一点小病,我坚持不住院,他拿我没辙,只好送我回家。

    一路上,我都把视线摆在车窗外,看着五彩闪烁的霓虹灯。

    他不知何时扭开了收音机,女歌手暗哑的嗓音如泣如诉的流泻着。

    空气陷入了胶着。

    我在转弯处适时的指引方向,车子平顺的行驶在柏油路面。

    “就在那儿停车。”我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巷口。

    “你没住校?”他问。

    我摇了摇头。

    他在我示意的地方停下车。“你住这里?”他纠紧的剑眉显露了他的疑惑。

    我望着车窗外依然不停的雨。“谢谢你,送到这里就好了。”我迅速打开了车门,奔入雨帘当中,耳朵已不闻他任何呼喊。

    冷夜的雨打湿了我的脸庞,我奔跑着回我的蜗居,换下一身湿衣裳,随意冲了个热水澡后,躲进棉被里。不管窗外的雨势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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