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吸一口气“刚才你一直在看书,不敢打搅.”
话才出口,恨不得打自己一拳.说得这糟,哪壶不开提那壶.
“看书?”他自嘲般地笑起来“今天我不知道在做什么,很紧张,好像无数对眼睛望着我,手足无措.”
“我不知道.”心中有莫名喜悦.手足无措,为什?为谁?她吗?“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他问.
“稳櫎─不知道是否昨夜说错话──”
“你没错,你的一切都对.”他急打断她的话“也许──是我失言.”
“没,有你很好,你一直支持我.”她抢着说:“你帮了我很多,很多.”
他又笑起来.见不到面,隔着电话线,两人都能更自然相处,很特别的情形.
“我们在说什么?”他像在自问又像问她“今天──你很沉默.”
他何尝不是?她没说出来.
“很多事我必须思想,脑子里很乱.”
“我也是──我大概是自寻烦恼那一类的人.”他说.
“我不自寻烦恼.有烦恼时,我大吃一餐或癫它一天,然后把烦恼扔开.”她笑起来.
卓依寻回了以往开朗也乐的个性.“天塌下来有比我高的人顶住.”
家杰被她惹笑了,这样乐观的话令人开怀.
“真有那天我一定不站在你身边.”他的声音也开朗起来“免得被天压死.”
“真没义气.”她说.心怀一开,家俊的事已被扔到九霄云外.
“明天──我们不能令自己这么无聊.”他说:“从早到晚就等着吃饭睡觉.”
“有什么好提议?”
“不如我们做饭给他们吃?”他兴致勃勃“工人煮的菜太油腻,我吃不惯.”
“一言为定,我们做些沙律.”她也兴奋起来“让他们陪我们去花园,我看见屋后有网球场,可以运动.”
“太好,总比不是站就是睡好得多.”他说:“白天太间,晚上我睡不着.”
心中一阵向往,几乎冲口而出“可以秉烛夜谈”马上被自己制止.
不能忘了离开此地之后就和贺家的一切断绝关系.只是家杰──难道这么好、这么合得来的朋友就此失去?不不,不理这么多,困在这里的日子暂时不想这些,以后的以后才打算.
“或者我们可以玩扑克牌?”她说.不知道为什么“秉烛夜谈”四个字说不出口,彷佛──太亲密了.
“你喜欢吗?愿意吗?”他惊喜.
“为什么不?”她鼓励着自己,要做自己喜欢的事,该令自己开心“睡不着是世界上最最痛苦的滋味.”
“那么──”他思索着──犹豫不决着“我们在走廊尽头的小客厅见.”
他很有分寸,还是顾忌着身分有别.
“现在?”她已从床上跳起来.
“现在.”他挂断电话.
两人同时拉开房门,互相凝视着,忍不住笑.僵持一天的冷漠气氛烟消云散.
他门一直玩到深夜二时多才各自回房.这夜,他们都睡得很好、很沉,因为他们觉得心中踏实了很多.
什么踏实?或为什么踏实?他们都不去想,只要这刻快乐就足够了,思想太多,顾虑必多,快乐会从后门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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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陈警司来了,他脸上带着很愉快、很放松的笑容.
“很快你们可以离开.”他朗声说:“只要我们做好提控陆世龙的工作就行.”
“家俊怎样?”家杰问.手足情总在.
“他脱不了关系,但未触及犯毒的事.”陈警司很谨慎地说:“我们现在严密保护他,因为他现在愿意转做警方证人.”
“那表示什么?”卓依问.
“他不会被控告、被判刑.”陈警司笑“不能否认,贺家俊是个太聪明、反应极快、也极精明的人.他很合作,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自己有利的.”
“这是他的个性.”家杰冲口而出,马上歉然对着卓依“对不起!我不该说.”
卓依笑一笑,她怎能置可否呢?
“至于你们,目前仍危险.”陈警司又说:“陆世龙手下正到处找你们,贺家全家也被我们移往极安全的地方.陆世龙若被起诉,你们就自由了.”
“我父母怎样?他们知道了家俊的事?”
“没法避免,事总要见报,他们迟早知道.”陈警司摇摇头“贺先生夫妇还沉得住气,祖母比承受不了.”
“嬷嬷怎样?”家杰焦急.
“还好.我们有医生二十四小时照顾她.”
“她心脏病发?”卓依十分担心.
“不严重.”陈警司淡淡地说:“你们不必担心,刚探过他们,一切很好.”
“我能和他们通话吗?”家杰问.
“暂时不能.”陈警司拍拍他的肩“忍耐一下,很快就雨过天青.”
陈警司离开,他们的心情再不能像刚才那么好,他们担心祖母.
“嬷嬷一定很伤心,她最痛惜家俊.”家杰不安地摇头.
“陈警司说他不会被判罪.”卓依说.
“不判罪并不代表无罪.”他说.
她呆怔一下,下意识点头.家杰说得对,他们都看得出家俊必参与陆世龙集团其中一些事,也许不是他们一分子,却绝对脱不了关系.不判罪并不代表无罪.
“对不起,也许我不该这么说.”他涨红了脸“他是哥哥,你是嫂嫂.”
她无言.
前夜的决定虽没动摇,离开此地之后她会从贺家人面前消失,但不必先让家杰知道.她心意已决,不想节外生枝.
“但是──我痛恨所有不法勾当.”他的呼吸不平稳“即使是自己人.”
“稳櫎─明白你的心情.”她吸一口.离开之后,她将永远不见他了,这真是很──遗憾的事,无论如何,她喜欢他,她一定得承认,她是喜欢他的“我真的明白.”
他深深地凝望她,欲言又止,十分为难的样子.终于,摇摇头,转身离开.
“家杰──”她叫住他,想安忍慰他,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我希望大家都好,都平安无事.”
他眼中流过一抹感激.
“我想安静一下,午餐见.”他上楼.
卓依坐在窗边,望着美丽的花园.事快将告一段落,她已决定回到自己有的轨迹上,重新上路.这一段梦般的日子又精采,又迷乱,还可以说荒谬,算做自己一生中最大的意外假期,就像“罗马假期”那出戏里的公主,与英俊的记者发生一段美丽的罗曼史后再回到公主宝座上.她不是公主,只是个差点变成公主的灰姑娘.
黄昏时,女警很紧张地通知们要马上撤离,转换地方.
“不知道原因,上级通知.”她说.
卓依和家杰都紧张起来,难道陆世龙集团的人不顾一切地开始反攻?他将面临怎样的情形?像电影里亡命的追杀
“去什么地方?”家杰问.
“不知道.十分钟后有车来接.”女警说:“有同事接班,我们不陪你们了.”
“你是否弄清楚,确实是上级的通知,而不是对方的诡计?”卓依天真问.
“是我们的秘密通讯,外人不可能知道.”女警笑“这并非做戏,没有那么戏剧化.”
一部美国林肯二排长礼车静悄悄驶进花园,所有玻璃都是深色,没人能看见车内的一切.卓依和家杰上车,车上已有前后四位便装警员.
“陈警司呢?”家杰问.
“在那儿等你们.”两批警员互相认识,打招呼离开.
“发生了什么事?”卓依问.
“不知道.”警员没有表情.
一路上他们也看不清经过了什么地方,辗转迂回地,他们到了半山,那是去贺家的路.经过贺家那大厦,他们进入不远处另一幢独立的豪华大厦,被带到顶楼.
正在不明白怎么回事,他们看到陈警司,看到贺氏夫妇,看到家珍.
“家杰,卓依──”明玉张惶地迎上来“你们终于来了,嬷嬷她───她──”
泪水不听指挥地簌簌而下.
“嬷嬷怎样了?告诉我,她怎样?”家杰脸色苍白,用力摇着母亲的手臂.
“医生在里面,她没事.”父亲志坚比较镇定,但神色忧虑“暂时没事.”
“我们进去看.”卓依冲进睡房.
医生刚替祖母打完针,私家看护在一边服侍着,祖母眉心紧蹙地躺在那儿,彷佛有说不完的心事.
“她刚睡着,不要吵醒她.”医生说.
“我们──”卓依才说两个字,床上的祖母马上睁开眼睛,勉力叫:“你终于来了,卓依.担心死我了.他们告诉我家俊犯了事,被警方捉去,我不信,怎么可能?他是最好的孩子!”祖母激动.
“不,不,不是他犯事,他只是帮警方做证人,指证犯罪的坏人.”卓依不得不这么说,不能再剌激她.
“啊!”祖母透口长气,整个人纾缓了“原来这样,吓死我.”
“这几天你到哪里去了?”祖母握住卓依的手紧紧地不放“他们把我们全家送到这儿来,又不准打电话,又不能见人,急死我了.你见到家俊吗?”
“稳櫎─”卓依为难.
“我们见过他.”家杰迎上来握着祖母另一只手“家俊很好,他帮警方做完事之后就会回家,你放心,嬷嬷.”
“他这孩子就是热心,帮警方对付坏人,不怕怀人找麻烦吗?”祖母说.
“警方严密保护他,他绝对安全.”家杰抢着说,他怕祖母担心又病发.
“要拖多久呢?我怕误了婚期.”祖母望着卓依“要不然我死不瞑目.”
“别这么说,嬷嬷.”家杰吓一大跳,他看卓依一眼,她脸色古怪,不明白她在想什么“绝对不会耽误,是不是,卓依?”
“警方说家俊很快会回来.”卓依只这么说.
“卓依,别让这件意外影响你的心情.”祖母捉得她更紧“家俊可是对你一心一意的,你一定要做我孙媳妇,答应我.”
“是──嬷嬷.”卓依的回答很勉强,再一次骗老人家,她人中难过又不安.
“这样我就放心了.”祖母叹一口气,闭上眼睛“这阵我都没睡好觉,我要休息.”
家杰和卓依退出卧室,明玉和志坚都迎上来,家俊的事件在贺家翻起惊涛骇浪,他们这种家庭,哪儿遇过这种事呢?
“陈警司说你们也被保护.”志坚疑惑“你告诉我,到底家俊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详情.”家杰避重就轻“只知警方要起诉陆世龙集团的老板,家俊正好是他们的律师.”
“家俊会与他们同流合污?”志坚不像祖母那么天真,那么一厢情愿.
“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他的事.”家杰说的是真话.
“卓依,你知道吗?”
“稳櫎─”
“卓依姐更不会知道,而且我相信大哥是清白的,没犯法,真的.”家珍抢着说.
志坚看一阵神色不安的卓依,摇摇头,不再追问下去.
“陆世龙集团犯是什么罪?”他问.
远远坐在角落听电话的陈警司转过身来.
“他们贩毒、洗黑钱、与日本黑道勾结.”他谨慎地说:“我们已经得到资料,正式拘捕和提控他们.”
“家俊──参与其中?”明玉面青唇白.
“我们不追究他是否参与,因为他答应做警方证人,帮我们指证陆世龙.另一个是他的律师楼伙伴罗渣.”
“罗渣也做控方证人?”家杰问.
“他被我们秘密引渡回香港,他带回一牛皮纸袋的重要证物,那就是陆世龙集团一直在找寻的对象,一直掌握在贺家俊手上的.”
“并不在家俊的保险箱内.”家杰本能地说.
“在我们搜查前,罗渣已取出并带走.他在美国一直惊慌不安,怕有人追杀,于是向我们投案.”
“那么家俊的车祸也是人为的?”志坚说.
“那是另一个故事.”陈警司看卓依一眼,颇有深意“日本黑道山口组的人做的.”
“为什么?家俊不会惹日本黑社会,他没有么胆大,也没那么笨.”明玉叫.
“事前他并不知道,知道后已太迟.”陈警司淡淡地说.
“我们可以知道详情吗?”家杰问.
陈警司又看木无表情的卓依一眼.摇头.
“这是保密资料,我无权泄露.”
卓依深深吸一口气,在一边坐下.
“我们还要离开吗?”家杰问.
“不必.让你们住在一起会安心也安全些.”陈警司说:“只是委屈各位暂时不能出门.”
“稳櫎─”卓依欲言又止.
“你留下来陪嬷嬷.”明玉已当卓依是媳妇“她最挂念你.”
“我回警署.”陈警司离开“随时与你们保持联络,很快便雨过天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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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们在报上看见头条新闻,斗大的字印着惊心动魄的消息:“亿万富豪陆世龙遭起诉,名律师贺家俊转做警方证人.”
“转做”这“转”用得敏感又暧昧,做证人就证人,为什么“转”?莫非原本有罪?谈好条件之后“转”为证人?大家心里都有不同的想法,不同的解释,贺家上下却都没说出来,志坚和明玉看来都不高兴,毕竟这不是光采的事.
报纸上的报道对家俊的事也写得很隐晦,消息是警方发出的,他们主导一切.
他们把事情瞒着祖母,每天都说些不着边际的好消息给她听,也一天拖一天说“明天家俊就会回来.”
最后,祖母生气了.
“如果明天家俊不回家,我要拒绝吃葯、打针、看医生.”她郑重宣布“他做警方证人,证人又不是犯人,行动怎会不自由?”
“警方在保护他,怕对方对他有伤害.”大家苦口婆心相劝.
“对方是什为人?有三头六臂?”祖母有自己固执的想法“总之明天我要见到他,还有一星期就是婚期.”
还有一星期就作新娘的卓依脸上全无喜色,彷佛心事重重,愁眉不展.
“我相信警方会让家俊在结婚那天自由.”家杰曾这么安慰过卓依.
但卓依想却是另一件事,她渴望尽早离开这儿,与贺家人相处,她愈来愈不安乐,愈来愈内疚,她──唉.
“家珍,我必须告诉你,离开这儿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她暗地里对家珍说.
“你──不结婚?”家珍大吃一惊.
“我不能骗自己,我与家俊全无感情.”卓依叹息“不能瞒着良心为条件而嫁,我会一辈子不原谅自己.”
“但是大哥看来很爱你.”
“他爱的是他的未婚妻,不是我,我只是个冒充的.”
“有什么关系?我们全家都喜欢你,尤其嬷嬷,你不肯结婚,我怕她又发病.”家珍忧形于色.
家珍说:“嬷嬷听见大哥的事时马上病发,吓得我们半死.我们都以为她救不回来,卓依姐──”
“要理智些,当她知道家俊的未婚妻另有其人时,她会喜欢真的那一个.”卓依说:“嬷嬷爱屋及乌,她爱家俊,于是也爱他的女人.”
“不不不,嬷嬷喜欢的是你,不是另外任何女人,任何未婚妻.”
“家珍,我实在假装不下去.”卓依痛苦挣扎“这些日子我并没有爱上家俊,愈来愈觉得与他格格不入,结婚会害人害己.”
家珍凝视她半晌.
“你是否嫌大哥曾犯过错?”
“家珍,我只是个平凡普通人,像街上很多路过的女孩一样.在家俊面前甚至自卑,我不属于你们的阶层,我高攀不上.”
“不不不,不会这样,没有高攀,连二哥都说你有好气质,他从不赞人的.”
说到家杰,卓依心中流过一抹温暖,家杰不同于家俊,他们合得来──可是那又怎样?她的未婚夫是家俊,他和家杰也没有互相上对方.
“没有用,家珍.”卓依握着家珍的手“我离开后由你负责向他们说明一,切他们怪我也好,原谅我也好,总之我会永远消失.”
“你会离开工作的公司?”
“是.”
“你完全不顾嬷嬷的身体和生命?”
“嬷嬷吉人天相,不会有问题.”她说:“希望她能原谅我.”
“没有任何理由、原因、人或事可以留下你?”家珍仍然不死心.
“没有任何理由、原因、人或事可以留下我.再不远远离开,我们大家都会后悔,会痛苦一世.”
家珍难过地喃喃自语.
“但愿我有枝神仙棒,把事情变得完美,每个人都得偿所愿,每个人都脑旗乐.”
卓依红着眼眶望着善良可爱的小家珍.
“我会一辈子记得你和你们全家,会记得你们对我的好,相信我.”忽然想起家杰,莫名其妙地心中一抹剌痛.
家杰是卓依心中的一抹剌痛?她是喜欢这个人的,若干年后重遇,他会变成怎样?还是那么平和自然?那么英俊真挚?还是那么像一阵风般吹拂在校园绿茵上的人物?
那种剌痛扩大并真实的存在,她下意识地抹抹胸部的痛处,那处似真似幻地有一枚针尖剌得她手指几乎滴血.
她的脸变了,尽全身力量把家杰和家杰的一切拋到天边.这是个与她无关的人,以后不要再记起他.
“你终究不能成为贺家媳妇.”家珍遗憾地说:“不知道嬷嬷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嬷嬷拥有你们已足够,你们那么爱她.我,微不足道.”
“你低估了自己.”家珍真诚地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得到我们全家人的喜爱,我们都很挑剔,真的.”
与家珍一谈话之后,卓依舒服多了,少有人明白她的决定.
心动百分百扫校:dnal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