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木栅到台北的公路局汽车上,连粗心大意的之颖也发觉气氛不对。韦皓今天的神情好奇怪,闷声不响,沉着一张脸,谁得罪了他?
十多年的交往,韦皓从来没有这种情形,顶多发发脾气,吵几声,事过境迁也就算了。像今天连续发生这幺久闷气的情形,真是绝无仅有。
“你怎幺了?韦皓!”坐在汽车最后排,之颖问。
“没什幺!”韦皓粗声粗气的。谁会相信?
“没什幺的话就别这副怪样子,”之颖忍住笑“你以为自己只有十岁?”
韦皓不出声,也不动,依然那幺铁青着脸。
“如果你不肯告诉我为什幺,我可不陪你生闷气,”之颖坦率地说“我情愿回家睡觉!”
“你当然喜欢回家啦!”他总算逼出一句话,脸色却更加难看了。
“怎幺?回家也不对?我看你吃错了葯!”之颖没好气。她最怕人当面顶她。
“我当然吃错了葯,”韦皓冷哼一声,这家伙怎幺完全变了“我错得连眼睛都看不清人!”
“你说这话是什幺意思?”之颖睁大了眼睛“我看你在发神经!”
韦皓把脸转向窗外,一副赌气的模样。
之颖也把脸转向一边。她自问没有做错什幺,韦皓这样对待她若不道歉,她永不原谅他。
汽车摇摇摆摆直驶台北,拥挤的车中全是政大下课的学生,谁也不会发现他们的争执。到了台北车站,之颖随着韦皓下车,才—阵功夫,她已把刚才的气恼拋在脑后。谁高兴去记住那些烦人的事呢?
“韦皓,到我家去吗?”她兴致好高“我们去爬院子后面的小山,好吗?”
“我不去!”这活泼的男孩脸色未见好转“为什幺不叫他陪你?”
“他?谁?”之颖呆了一下。
“问你自己!”他恼怒得涨红了脸。
“问我自己?”之颖的脸也涨红了,是被冤枉的气恼“发你的鬼疯,谁知道你在说什幺?”
“别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冤枉了你?”韦皓忍不住叫起来。他们俩都是这样的,火起来时哪管四周有多少人,吵了再说:“当然冤枉我,”她叫,眼睛都红了“哪个烂舌头的坏蛋说了什幺谣言!”
“别乱骂,去问你的好朋友!”他已忘了爱莲的警告。
“好朋友?文爱莲?”她几乎不能置信“她对你说了些什幺?”
“也没什幺!”书皓呆一下,声音低下来“她说昨天晚上有个男孩子陪你弹吉他,唱歌,还一起去施家!”
“你就以为是我男朋友了?”她双手叉起腰,气焰一下子涨得好高“见你的大头鬼,那是医生,是心理专家,去帮助攻瑰的!”
“真的?”他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没想到你这幺小气,更没想到爱莲这幺多管闲事,”她得理不饶人“你们两个真是天生一对!”
“我和爱莲?”韦皓傻傻的笑了,一早晨的气恼完全消散,那幺你呢?”
“绝不忌妒!”她拍拍胸口,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当有一天你真的爱上另外的女孩子时,我一定嘿!衷心的祝福!”
“是你度量大?或者是根本不在乎我?”韦皓乐了,心里再无烦恼、牵挂,开什幺样的玩笑都无所谓。
“都不是!我不愿意抓住一个不再爱我的男孩,天下最不能勉强的就是这件事!”她坦白地说。
“说得令我惭愧,我刚才的忌妒变成莫名其妙了!”他摸摸头发“下次不听爱莲的!”
“文爱莲那个人我最了解,担保她没有恶意!”她说。
“之颖,我没你那幺好的脑子,若想追上你的成绩,我只好加油苦读。”韦皓说“我从今天开始,发誓不再抄你的习题,我要回家做功课!”
之颖歪着头,看了他半晌,拍拍手,扶起脚踏车。
“很好,回家的理由充足。”她潇洒地跳上车,挥挥手“明天见!我会找玫瑰去捉蝴蝶!”
韦皓看着之颖远去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人群中,才转回头,走向零南车站。他说的是真话,他发誓不再抄之颖的习题,他也是个高傲的男孩子,怎能忍受永远屈居下风?尤其是最近,爱莲出现在他和之颖身边的时间多了,每当之颖无意中刺伤了他—之颖绝对无心的,他了解,之颖甚至不知道那些话可能刺伤他!爱莲总露出那种似同情,似怜惜,似不平,又似气愤的眼光。
说实话,他受不了爱莲那种眼光!爱莲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子,他想。她似乎总是帮着他,向着他,他们认识了一年多,她似乎永远默默地守在一边。她的眼光那幺安静,那幺柔和,她的笑容那幺斯文,那幺羞涩。他能常常感觉得出她在注视他,当他把视线转向她时,她又那幺震惊地逃开了。她和之颖是好朋友,可是她们竟是那样的不同,她们像地球上的两个极端,自然,她们令韦皓的感受也绝不同。
之颖,青梅竹马的伴侣,他们一直那幺合得来,像自然融汇的两股溪水。也许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之颖从不令他有什幺特别感受。爱莲呢?每当她那样看韦皓,他觉得紧张,觉得心颤,觉得莫名其妙的喜悦。这是什幺?不是喜欢,不是爱吧?他喜欢的,爱的是之颖,那朗爽,快乐,特别聪明,又特别爱管闲事的之颖!
零南车站的站牌下有个微笑的浅蓝色影子,很脸熟,很
哎!怎幺会是爱莲?她不可能站在这儿,她的家就在学校附近,她是他看花了眼吧?
“爱莲!”他下意识地叫着,掩不住那份涌上来的喜悦。
“我有一点事,”爱莲脸上浮起红晕“到台北来买几本书!”
韦皓心中奇怪,买几本书为什幺站在此地?
“我还有几句话想解释,”爱莲舔舔唇,那淡淡的笑容十分引人“我在等你!”
“等我?”韦皓控制不住心花怒放“什幺事?其实,你可以打电话找我的!”
“反正已经到了台北,我知道你们这个时候放学,”她斯斯文文的“我也刚来!”
韦皓下意识地回头望望,之颖早已不见踪影。不知为什幺,他有些作贼心虚的感觉。为什幺心虚?他可说不出来。
“哎那边有家冰店,我们坐下来谈吧!”他说。全身都拘束,这个新奇的感觉,和之颖在一起就不会这样。
爱莲没有反对,跟着他走过去。
是那种门大大的开着,光线从四面八方涌入,毫无情调可言的冰店。小小的圆台可以坐四个人,肥胖的老板娘坐在高高的柜台上,几个不穿制服的女侍穿梭其中。
“吃什幺?”韦皓看爱莲。这个女孩美得细致,美得古典,耐人寻味。
“布丁!”爱莲低垂着眼帘,浅浅的红晕依然在脸上闪动,嘴角隐约的笑意看来是欣悦的。
“两客布丁!”韦皓吩咐女侍。
就这幺对坐着,他们之间有一阵短暂的沉默。似乎是,他们都不知道该说什幺!
“你说有一点事要解释?”他问。在她面前,他能十分自尊,自信,这是种令男孩子满足的情绪。
“昨天晚上我不该打电话给你,”她依然垂着眼帘“我并不想挑拨和破坏你们!”
“没有人这幺认为,”他认真地说“我了解你是在帮我,之颖也说你绝无恶意!”
“之颖她知道了?”她抬起眼帘,好吃惊“我真的不是要破坏,我”
“放心,爱莲,”他的手自然地盖住她放在台上的手“我们都是好朋友,我们了解!”
她的脸蓦然红了,她没想到韦皓会那样—对她。她窃喜,她兴奋,她没有收回被压住的手。
“哎”韦皓反而不好意思了,他在做什幺?他的动作简直完全没经过大脑,他只是那幺自然的就做了,他怎幺可以那样对待害羞的爱莲?不过看来爱莲并没有生气,他放心一些“你是之颖最好的朋友,当然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胡乱地说。
“没有之颖,我们不能成为朋友?”害羞的女孩也提出大胆的问题。
“不当然是朋友!”他呆怔一下,爱莲这幺说是暗示什幺?他心中一下子乱得—塌糊涂,那些乱线却被一层喜悦、一层甜蜜的感觉所包围“当然是朋友!”
爱莲的视线从睫毛缝中透出来,那盈盈的流转的眼波,使韦皓心中的乱变成一股热,一股从未有过的热!他有个感觉,即使叫他为爱莲赴汤蹈火,他也万死不辞。
“我们是朋友!”他再说。他又握住了她的手—和刚才那次完全不同的!
爱莲眨一眨眼,一层水雾使她眼光更晶莹透剔。她嘴唇动一动,却什幺都说不出来。她外表看来依然那幺平静,她的心却在燃烧!
他们就那幺互相凝眸相望一阵。那阵燃烧的火焰过去之后,他们冷却下来。他放开她的手,竟也说不出话。
他不想背叛之颖,完全不想,他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男孩子。他和之颖已经十多年,他不能放下那段感情,但是爱莲他矛盾了,好矛盾!
他难堪地发觉,他竟也喜欢了爱莲,而那种喜欢和对之颖的完全不同。
女侍送来布丁,缓和了他们之间的难堪与异样情绪。他们低下头来吃布丁,吃得很慢,很难下咽似的。一个小小的布丁吃了老半天,韦皓依然想不出一句适当的话来说。他有些气自己,怎幺这样呢?他生平最看不起朝三暮四的人,自己竟有此嫌呢?
“爱莲,我很抱歉,”活泼开朗的男孩子也期艾起来“如果我冒犯你的话!”
“没有冒犯,是我不好!”她不敢抬头。她心中也矛盾,也难堪。她喜欢韦皓,之颖却是她最好的朋友,叫她怎样呢?她是那幺害羞,那幺文静的一个女孩,她却不惜采取主动,采取暗示唉!她若不这幺做,她会爆炸!她是那幺喜欢韦皓,喜欢他的优点,也喜欢他的缺点。她总是想,韦皓若是她的男朋友,她决不会像之颖那幺对待他。她会温柔的,体贴的,用所有的爱心想也没有用,韦皓怎幺会属于她呢?她只是做梦!
罢才韦皓对她似乎也有情,只是那幺一剎那,他又变了。她永远忘不了韦皓温暖的手压住她的一剎那,她像掌握了全世界!韦皓放开了她,好像很懊悔,唉!韦皓是之颖的,她来等他,分明是自扰扰人。
“走吧!”韦皓放下十块钱。
他们默默地走出冰店,默默地走到公路局车站。韦皓替爱莲买了一张往天母的车票,就默默地陪着她等车。他们那样站在一起实在很像情侣,他高大、英俊,她柔美、细致。谁说他们不是一对呢?周围许多乘客不都在悄悄的在注视他们吗?
等了将近十分钟,多难挨的十分钟啊!班车终于倒迟着进了站,一些等待着的乘客开始上车。
“韦皓,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很糟?”爱莲看着他,急切地问。
“我不知道对与错。”他回答得更困难。他能背叛之颖?他们刚才误会冰释,和好如初,他刚刚才说过不再听爱莲的,怎会想到事情一下子变成这样?世界都变色了!“我也不知道怎幺答复你。”他老实说。
“我知道我不该来,”她喃喃自语,眼中隐有水雾“是我自己把梦敲碎,把希望打破!”
“爱莲”他的心扭成一团。天!要他怎幺做?那幺害羞的爱莲能讲出这种话,表示她在喜欢自己,很喜欢,他该怎幺做!
“我不能为难自己,更没有资格为难你!”爱莲摔一摔头突然坚强起来“我回去了!”
“爱莲”他情急地抓住她的手臂,他只知道不能放她就这幺走,但是,他不知道该说什幺“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爱莲站住不再移动,整张小脸上的光辉,可以照亮全世界。这是爱情,害羞的女孩子也有了爱情,只是那样难堪而复杂,她无法理出一个头绪。她把盼望的眸子仰望在他脸上,这个高大的男孩能帮助她,能支持她,能了解她,她完全相信!
“是怎样?”她轻轻地问,那声音像暮鼓晨钟,敲醒了他沉睡的爱情沉睡的爱情?怎幺说?他和之颖呢?
“爱莲”他好难堪,怎幺说得出口呢?爱莲明知他仍是之颖的男朋友,爱莲明知他和之颖依然很好,哎爱莲那神色,使他全身都像在燃烧。
“告诉我,是怎样?”她热烈地问“你知道,你的话能使我恢复自尊心。最近,我总是觉得自己好荒谬、好卑鄙。我这个人简直糟透了。可是我没办法,真的,没有人能了解我的感觉,谁想做对不住朋友的事?”
韦皓深深地吸一口气,一种英雄气概的情绪充满了全身。深深自责的爱莲看来楚楚可怜,他不是铁石心肠,何况他也在喜欢爱莲,在这短暂的一瞬间,他有了决定。即使有苦难,有悲伤,有折磨,别只压迫爱莲,让他们一同承受吧!
很奇怪的,在他有了这决定后,之颖的影子并不缠扰他,而且渐渐淡去,他心中的矛盾也一下子消失。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爱莲对他远比之颖重要,这是怎幺回事?
靶情的事竟如此不可思议,在这之前,他从没想过会放弃之颖他放弃之颖了吧?
“跟我来,让我慢慢告诉你!”他开朗地说。
他那幺轻松、那幺愉快地拥住了爱莲哎!他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一天,爱莲是之颖的朋友啊!之颖会难过?会痛苦?不,不,当然不,之颖才说过会祝福他的,他真的爱上了另一个女孩?
他和爱莲的感情不是突发的,他们一定很久了,之颖给了他们那幺多在一起的机会,不是吗?只是他傻,他糊涂,他没发觉而已!
他带她走进火车站旁不远的“青龙”他第—次来,他早听过许多同学说起,很日本派的字眼“纯吃茶”他们走上灯光黯淡的二楼。他心里一直盼望着有一天能带之颖来坐坐,想不到却是爱莲,天下的事情真奇妙得很。
很多对情侣相依地坐着,昏暗中互相看不见对方的难为情。女侍带他们坐定在一个卡位上,先收钱,再送来两杯果汁,行动快得出奇,是不想打搅客人吧!
迸典音乐倒很优美,看真了,有些情侣的动作却令人脸红。韦皓和爱莲都好吃惊,怎幺是这样的呢?同学不是说很高尚的吗?
“哎我不知道是这样的。”韦皓低声解释“我以为是聊天,听音乐的地方!”
“不必管别人,我们可以聊天。听音乐!”她细声说。
他点点头,自己正派不就高尚了,是不是?
“你说要慢慢告诉我?”她看他一眼。暗暗的灯光下,她特别美,美得有些神秘。
“我不知道该怎幺说,”韦皓看着指尖“刚才你要走的时候,我心里只有一个意念,是‘抓住你’,我也不知道为什幺,或者我太蠢!”
“你想到之颖吗?”她悄声问,虽然声音那幺低,却有太多的喜悦。
“没有!”他坦白“我从来不说假话,那个时候,我没有想到她!”
“韦皓,我不是要求你怜悯我!”她庄严地说。
“我没想过这两个字,”他认真地摇摇头“爱莲,刚才我只感觉到你对我比之颖对我更重要!”
她没出声,过了好久,好久,才长长地透一口气。
“韦皓,我有偷窃的感觉!”她满足地靠在椅背上。
“勇敢的偷窃!”他说。他很想握住她的手,在这种地方,他不敢,他怕冒犯了她“你使我们两个,不,该说三个人都不会走上一条错误的道路!”
“你和之颖在一起十几年了!”她轻轻说。
“我们像最亲爱的兄弟姐妹,”他说“不是遁词,不是逃避责任,不是找借口,是真话!之颖和我从来都没有我对你的这种感情!”
“我不明白!”她嘴角露出浅浅的甜笑。
“对你,是狂热的,是燃烧的,”他稚气地望住她“对之颖是淡淡的,是自然的,是习惯的!”
“如果今天我不来,你会仍然和之颖!”她说。
“是的,”他点点头“我会和她在一起,直到有一天或者一个女孩来告诉我:‘韦皓,你错了’,我才会醒悟!”
“若没有人来告诉你错了呢?你会和之颖”
“不会!上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他好肯定。
“但是你和我”她娇羞地说不下去。
“你点燃了我心里感情的伏线,”他半开玩笑,他稚气得这种事也不正经,虽然他已知道喜欢的是爱莲“那条伏线早埋好了!”
“不正经!”她轻轻地咬着唇,半喜半嗔“韦皓,你认为之颖会怎样?”
“会祝福我们!”他几乎没有考虑“她刚说过!”
“她已经知道了?”她大出意外。
“她能未卜先知?”他笑了“她只说若我爱上另外的女孩,她会祝福!”
“她会吗?我是做不到的!”她喃喃的“若之颖伤心,我就有罪了!”
“她说不要抓住一个不爱她的男孩,”他心中暗暗思量,之颖真能那幺不在乎?他又烦恼起来、“她那种个性或者会!”
“韦皓,我担心她会不谅解!”她也忧愁了“她是我的好朋友,而我我真的不想伤害她,我—我”
“放心,爱莲,”他强抑心胸的烦恼“若我们相爱,困难和挫折都要一起承担,多大的痛苦都会过去,懂吗?”
“我懂。”刚才的快乐一去,再也不回转“今天的事一点也不真实,我一直觉得像做梦!”
“不是梦,我们都知道不是梦。”他终于握住了她的手“爱莲,我们都要有信心。爱,是正大光明的,别再说偷窃,明天我就会向之颖解释一切!”
“不,不,别对她说!”爱莲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跳起来“别对她说,至少不是明天!”
“爱莲,我们既然相爱,就该面对现实!”他很困难地说出这个“爱”字,毕竟,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聚“总有一天要告诉她的!”
“等一阵,好吗?”她柔软地请求,那盼望的眸子,谁忍心拒绝啊!“明天就说我会难堪!”
“也好!”他沉思一下“你愿意什幺时候说,告诉我一声,这件事该由我做!”
“不,我们俩一起!”她眼中光芒热烈。“你说过,所有的责任都要由我们一起承担!”
他捏一捏她的手,愈来愈觉得他选择爱莲是正确的。之颖从来没这幺对待过他,他和之颖太相像,年龄也相若,爱莲的温柔、体贴,变成他从未有过的大享受。
“我们走吧!我送你回去!”他说。
“送我回家?”她吃了一惊。
“送你到岔路口上,好吗?”他笑笑。“我注定是要走那条岔路的!”
“为什幺叫它岔路?”她皱皱眉,站起来。
“之颖这幺叫的,她说不是正统的公路,所以叫它岔路!”他扶着她下楼。
走出青龙,外面的阳光依然美好,他们好像从另外一个世界中回来,刚才的一切,仿佛真的是梦,她揉揉眼睛,用力握一握韦皓的手,是真实的,不是梦,她放心了!
“从今天开始,别叫岔路了,”她柔柔软软的声音十分动人。“叫小径!芬芳、幽静的小径!”
“遵命!”他顽皮的挤挤眼。“从此以后我只说小径,来纪念我从岔路中走出来!”
“真走了岔路?”她看他一眼。
“韦皓从不说谎!”他很自然地把她拉到身边。
坐在往天母的公路局车上,他们沉默的手握着手凝眸相视,这一种感觉对他们都新奇、都神秘、都温馨、都甜蜜,他们都掉下一条河,那一条叫“爱”的河,是吗?
唯一的一丝遗憾,深心里,他们也都不能完全忘怀之颖,他们的朋友!
善良的年轻人把友谊和爱情看得同样重要!
或者,他们会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松山国际机场,像平日一般忙碌、拥挤。送行的、迎接的,再加上来往的旅客,充塞着整间大厦,连那冷气都显得无能为力了。
西北航空公司最新的七四七型机着陆,巨大的飞机里旅客反而不多,十几个随机服务员却阵容庞大。施薇亚是其中的—个。
从三藩市经东京到台湾,将近二十小时的旅途,所有人都疲乏了。薇亚脸色不很好,淡淡的化妆掩不住憔悴的神色,她身心惧疲。经过海关的检查,她快步走出闸口,潘定邦会来接她,她需要好好的休息一阵!
案亲的手伤,自己的婚礼,都够烦的。以往安静快乐的日子,好像一去不再复返似的。她选择了婚姻来解决所有的烦恼其实,她是逃避烦恼。她抱着一了百了的心,结了婚,立奥该不会来纠缠了吧?
定邦果然等在那儿,他是个很守时、很小心、很仔细、很体贴的男孩子。虽然薇亚和他的个性差得太远,但是,他总是那幺迁就薇亚,选丈夫不是选情人,定邦具有好丈夫的条件,薇亚并不十分爱他至少没有发生过像对立奥一般的感情,可是谁说一定要由爱情而结婚?定邦远远从澳州跟来台北,那一份诚心很可感,肯定的,定邦十分、十分爱她。她记得之颖说过,像她这种女孩该找一个绝对爱她、包容她的男孩才对,她认为有道理!选择定邦,除了那个逃避的感觉,被爱和安全感也是最大原因。
“薇亚!”定邦迎上来,用浓重的澳州口音的英文说:“欢迎你回来,我开了你的车子来接你!”
薇亚笑一笑。和她纯美国味的英文比较起来,澳州英文十分可笑,有几个字母尤其是a的发音好怪,怪得就像她们平日在学校开玩笑一样。(譬如today念成todie意思就差了千万里!)
“爸爸的手好些了吗?”薇亚关心的。她接受了定邦在她面颊上的亲吻。
“好多了,只是擦伤!”定邦说:“有位程医生来替他换过葯!”
“程医生?之颖的朋友?”薇亚眼前浮现一个风度翩翩、洒脱而沉稳的年轻人影子。
“是吧!是杜之颖陪他一起来的!”定邦伴着她往外走。
“之颖是很好的朋友!”她自语着。
定邦挽着她,又提着她巨型化妆箱朝停车场走去。远远的,可以看见她那部奶油色nsu小轿车在阳光下闪光。nsu不是最出名的牌子,她喜欢那小巧的款式。
“下午你得好好休息,你脸色不好!”他体贴的。
“长途飞行总是这样的,”她淡淡的。“有个旅客说我的笑容从轻松变成最后的勉强苦笑!”
“别做了吧!”他怜惜的。“我不能让你那幺辛苦!”
“放心!结了婚想做都不行!”她眨眨眼,她想使自己振作一点,有心余力绌之感。
定邦打开车门,把化妆箱放进去,薇亚也从另一扇门上车。有人轻轻拍一下定邦的肩膊,定邦下意识的回头望望,整个人僵住出不了声。
“请让开一点,我有话和薇亚说!”立奥冷漠的脸上有一股青气,很吓人。
“薇亚累了,需要休息,”定邦定定神,并不让开。“改一天你再找她吧!”
“我是涸仆气、很斯文的,”立奥摊开双手。“别逼我发火!”
薇亚在车中早变了颜色,她愈是怕立奥,偏偏立奥阴魂不散的跟住她。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立奥想做什幺?她知道,他是什幺都敢做的。
她僵在那儿动弹不得,手颤心跳,四周有那幺多人,怎幺没有人发现他们?怎幺没有人来救援呢?
“李先生,我希望你冷静考虑,不要为大家带来麻烦,”定邦沉着声音。真看不出,他居然能这幺沉得住气。“薇亚和我下星期六就订婚了!”
“我正是要谈这件事!”立奥冷哼一声。“别拉拉扯扯的,我只是要见一见薇亚,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潘定邦盯立奥一眼。他不相信立奥在这种地方还敢行凶打人,他是奉公守法的斯文人,他怎能了解立奥那种反叛的小霸王思想?他预备不理会立奥。他把汽车锁匙插进开动引擎的孔里,正要上车,冷不防无法无天的立奥双手齐上,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用力把他摔倒地上。只听得摄亚一声惊呼,汽车飞驶而去。
定邦在地上呆了一下,远远的已有警察向他奔来,他支撑着爬起来,他不能任薇亚被立奥这幺掳去,他必须去追,他必须救回薇亚,他深爱着的薇亚!
“车,给我一辆车,”他焦急的、方寸大乱的叫着。“他抢走了薇亚,给我一辆车去追!”
警察皱皱眉,他依稀看见发生的一切。若这个衣冠楚楚的男孩子没说假话,那幺,台北市又发生一件大案子。青天白日之下抢人?真是不要命了?他带着定邦走向附近一辆警车,一边又用无线电和上级联络,希望帮助注意薇亚那部奶油色的小轿车。他们追踪而去!
再说立奥,他跳上车就那幺不顾性命的把汽车冲出停车场,他心中唯一的意念是带着薇亚,远远离开那个讨厌的潘定邦。他并没有计划去哪里,他只是漫无目的,以极高的速度任汽车向前疾冲。身边的薇亚吓得面无人色,也引起了路旁交通警察的注意。
他苍白的脸上泛起的红晕,刚才见到定邦的那一股子愤怒也随着疾驶的车速而发泄了。他渐渐平静下来,他放慢了速度,终于,停在南港附近一条无人的小路上。
他定一定神,温柔的、满有情意的转向几乎已变成木偶的薇亚。
“终于再见到你了,薇亚!”他的手轻轻落在她肩上,她敏感的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往后退。
“现在只剩下我们俩,让我们好好的谈一次,好吗?”他轻轻的用手指抚弄着她的发脚。“我们那幺久不见面了,你知道我怎幺想你吗?”
薇亚再退一步,她已靠在车门上,再也无路可退。
“离开我请你离开!”她沙哑着声音,眼中尽是恐惧的光芒。
“你不能离开我的,知道吗?”他笑得有点神经质。“薇亚,我爱你,你也爱我,你答应跟我结婚的!”
“不不,不是这样,”薇亚整个人都在抖。“请你离开我,我求你!”
“不是真话!”他盯着她,他的眼光十分自信。“你说的不是真话,我知道你爱我。薇亚,上次的事我已经道歉,你还不肯原谅我?”
“不是原谅,立奥,我们完全不适合!”她用手掩住脸,她不敢看他,更不敢哭。她了解他那种人,眼泪会激起他更大的火气。“你放了我”
“胡说!”他的手用力的突然抓紧她的脖子,她恐惧的睁大眼睛,再也出不了声。“李立奥和施薇亚是世界上最相爱的一对,谁敢反对,谁就死!”
她吓坏了,他要杀她吗?他看来完全不正常,天!以前是怎幺回事?她怎幺会爱上这样一个男孩?
他的手又放松了,神色也转变得好柔和。
“薇亚,我们结婚,好吗?”他轻抚她手臂。“我会尽所有的力量使你过得好,使你不受一丝委屈,使你永远幸福。薇亚,你不会忘记我们多幺相爱吧!”
恐惧加上委屈,她终于任那泪水流出来?崴牧郴剿稚希肴徊痪酰荒晴圩ㄗ5摹20晴凵钌畹耐u飧雠6鞘粲谒模槐沧邮粲谒娜獾陌系鄹弥溃?br>
“薇亚,你知道我不能没有你,”刚硬的男孩也有这幺柔软的一刻,他用指尖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珠。“我愿意听你话,受你管束,再不做令你生气的事。薇亚,你答应我们结婚!”
薇亚出不了声,泪水不停的涌出来。她从来不知道,立奥竟会有些神经兮兮的,他一会儿凶猛得像狮子,一会儿又柔得像猫。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她爱过的那个李立奥绝不是这样的!
“我和定邦下星期六订婚!”她振作一下,硬着头皮说。她不愿意他再这幺痴缠不清,她不能再敷衍。
“别提那娘娘腔的家伙,他经不起我三拳!”他嗤之以鼻。“和他订婚会是你一生中最大的错事!”
“不立奥,你放过我吧!”她又哭起来“你还能找到更好的女孩子”
“没有第二个施薇亚!”他斩钉截铁的。“我只爱施薇亚,只爱你!薇亚,别让大家都走错路,我明知你不爱潘定邦,是不是?”
“不,不,我爱—定邦,”她有些歇斯底里。“我要跟他订婚,然后结婚。不是你,不是你”立奥脸上突然闪过一抹可怕的杀气。他总是这样的,脾气一来,自己也控制不住,他又会像一堆串在一起的炮竹,必须点燃最后一枚才会停止。
“你说什幺?你别逼着我发脾气,”他咬着牙啃,双手紧握着她的臂。“全台北市的人谁不知道施薇亚是李立奥的?你要跟别人订婚,除非我死了!”
“不。我不爱你,不爱,”她的恐惧变成厌恶,紧绷的神经使她几乎要精神崩溃“你放开我,放开我”
他深深吸一口气,他无法忍受她尖锐的叫声,他无法忍受她满布泪痕漂亮脸庞上的恐惧。她为什幺要怕他?她该爱他啊!多健忘的女孩,那幺快就忘却了昨日的爱情?他不会忘,不会变,永远不会!
他突然把她拥在怀里,那幺重、那幺热烈、那幺深深的吻她。她躲不开,叫不出,逃不了,他的吻像一个令人窒息的梦境,压得她几乎昏过去。他们以前曾有无数次热吻,无数次相拥,但绝对和今天不同,今天他像一只野兽般要吞噬她!
巨大的恐惧使她奋起了生命中求生存的本能多幺可笑,她一直以为他要杀她。她十只尖尖的指甲抓进了他背上的肌肉,她找寻了最好的机会,用力咬破了他的唇,只是—他像完全没有知觉的麻木人,他还是那幺毫不在意的狂吻着她。
她的舌头感觉到咸咸的血腥味,她的手指也沾上湿湿的血。他仍不放松她,他是要吞噬了她,她真的不能再支持,她就要倒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惊人的警车声逼近了他们,不,停在他们车边,车上跳下几个人,有人拉开了他们的车门,有人用力外开了他们
她觉得压力一轻,梦境去了。深深的吸一口气,她看见车外站着定邦和两名警察,她又看见自己手指上的血,一阵昏眩加上极度的松弛,她软软的倒下去。
只是一瞬间的休克,她又清醒过来。定邦已爱怜、体贴的拥住她,用手帕替她抹去手指尖的鲜血。
她微微转脸,看见被警察拷上手铐的立奥。他唇上是血,淡蓝色的衬衫背部抓破了一大块,鲜血正不停的渗出来。她心中惨然,不敢再看。
“你没有受伤吧?薇亚!”定邦拥着她,再也不放手,就像一放手就会失去她似的。
“没有!”她定一定神。她虽然怕立奥,但却不想立奥因她而判罪。无论如何,他们以往是爱侣,而且她万分惧怕立奥的报复。“请你们别为难他!”
两个警灿诩诧异的望住她,怎幺回事?别为难凶犯?
“是我自愿跟他来的!”她说。
警灿谠望一眼,摇摇头。年轻人的情情爱爱最难懂,不管她是不是自愿,立奥是得当疑凶带回去的。
“我们会办,你放心!”警察说:“我们已有你的地址,随时会请你来警局帮忙!”
他们推立奥上那部吉普车。立奥挣扎一下,倔强的回过头,紧紧的盯着薇亚。
“他们为难不了我!”他傲然的。“你帮我说话,我知道你仍然爱我,我会再找你!”
他自动跳上吉普车,随两个警察去了。他对唇上和背部的伤痕,完全不在乎,他浑身上下都是男子气概!
“我来晚了,使你受惊受害,”定邦安慰着她。“我们回去,我再也不离开你一步。他再来我跟他拼命!”
“不,定邦,别这样,”她软弱的靠在他怀里。“下星期六不是订婚,让我们结婚!”
结婚?她考虑清楚了?不后悔?
之颖在报纸上看见立奥的新闻,她有点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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