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我让当时高一的学生写过“我眼里的中国农民”这样一个话题作文,大多数同学写的是农民勤劳、本分、俭朴,有着许多的美德;我以农民的后代自豪(班上多数为农村学生);城里人很讨厌。居然还有人说农民生活很诗意,很自由。我想这些农村出身的孩子并非不了解农民的生活,而是他们在说一些从小就被人、被教材和政策灌输的套话罢了。
我也有这样的经历。在我读书之日起,我就被告知农民很伟大,它是一个和工人平等地站在一起的形象。语文、历史和政治课本里不乏歌颂赞美农民的诗文和言辞。政策口号里也在表达农民重要这个意思。父母、老师也在宣扬:农民种出了粮食,农民很了不起。年幼的我们觉得世界上每个人都要吃饭,农民可以让大家吃饭,就是伟大。
但我们幼小的心里,并没有一个我长大了后还当农民的理想。大家的理想都是当工人、解放军、科学家,或者官。老师、父母,不知为什么,又总在说相反的教育:农民很苦,当农民是没出息的。年岁渐长,父母的期望越来越殷切和直接了:不能当农民,要跳出农门,脱掉农壳;老师的教育更形象:当农民会饿肚子,会穿草鞋;当城里人,会每顿饭有菜,会穿皮鞋。那时我们虽然小,已经明白中国有两类人,一类叫农村人,一类叫城里人。这两类人的地位、生活有天壤之别;但同样糊涂:为何种地种出粮食的人还会吃不饱,还会过得没有不种地的城里人安逸?
我虽在读书,也逐渐体会出农民的苦处了。我越来越强烈地想摆脱那个环境。我不想蓬头垢面,一脸病容;我不愿干那繁重的体力活;我不喜欢几个月才洗一次澡;我不要过那种毫无精神生活、心灵愉悦的生活。饥饿,难吃的饭菜,肮脏的房间,浑浊的目光,庸俗的人际交往,还有那些得不到良好治疗的病人,时时在提醒我,必须走出那一半是家园一半是坟场的村庄。农民,是这个世界上老得最快的一类人,他们的灵性、理想早被大山压抑。面朝黄土背朝天,有时仰望天空,只是为了缓解一下疲惫的身体。他们无休止的劳作,他们生老病死,一代代重复着命运。
有则报道说,许多青少年不记得父母的生日,报道以此证明青少年的冷漠。我想,调查的对象如是农村身份的话,并不能表明那样的结论。农村人很不看重生日,一般到了60岁,儿女有成,才开始祝寿。我有许多回忘记自己的生日,直到20岁才庆祝过生日;父母一直到现在,我也没见过他们庆祝过生日。农村人普遍不在意生日,却对“死”特别看重。出丧、下葬,看风水、选日子,都很讲究。这些不能说农民迷信,他们都有“入土为安”的理想。当“生”被艰难的生存挤压得少有乐趣时,虚幻彼岸的意义则显得特别重要,生无所欢,死殊可盼。相反,城里人注重“生”不在意死亡,这就是火化的政策最先能在城市兴起的原因。生既有乐,死无所谓。每年过春节回乡,看到坟场坟上新土,风中翻飞的冥钱纸灰,一家人坟前磕头,敬畏而虔诚,我强烈感觉到农民所面临的生存困难并未有多少缓解。
如今,我算摆脱了农民的身份,摆脱那抱着泥土睡觉的日子。其实,城市生活算不上高雅,但是对我来说,毕竟意味着一种身份的解放。在这里,我可以自由追逐自己的梦想。
农民现在成了一个骂人的形容词,它与愚昧、肮脏、斤斤计较、麻木不仁等贬义联系在一起。有人认为这侮辱了农民,我倒不觉得。农民这个阶层,处在最底层,本身确实就有小农意识等丑陋的东西。是农民,本身就流淌着这种底层的狭隘,以及那些愚昧、肮脏、斤斤计较、麻木不仁等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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