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等农民意识。真正侮辱农民的不是这个词,而是那种把农民变得如此丑陋不堪的东西,是那种不尊重人的体制。
作为农家子弟,我不会以做农民为自豪。我深以为耻。我深味作为农民的耻辱。农民的身份、地位、历史里包蕴藏了太多的耻辱。农民是权力的对象,权利的不沾边者。在这个权力构建的上层建筑里,农民是最下层的奠基。他们一旦翻身,此建筑就得重建了;为了防止他们翻身,就只有让他们的权利越来越少,并以重重的负担镇压之。有时为其减负,让喘喘气,也算皇恩浩荡了。
历来统治者以一小块土地来维系对农民的统治。实际上,这是非常高明的做法。统治阶级需要的粮草有了廉价或无偿供应者,且让农民戴德不已的同时,有效地拴住了农民,让其世代受束缚。没有比土地更牢固的绳索了。它让你感觉不到束缚的存在,感觉不到被奴役的命运。它让农民总觉得自己种了政府的地,就亏欠了政府。历来农民认为交皇粮公粮是天经地义。当发生天灾人祸,政府救济,他们感动;不是走投无路,他们不会反抗,反抗的目的竟是为了多分点地,多种点粮,多吃点饭。土地,成就了农民,也成就了一种农民的生存状态,一种土里土气的农民意识。因为对饥饿的恐惧,农民全身心地扑在上面,忙忙碌碌,他们觉得除了繁衍后代之外,似乎没有比劳作耕种更有意义的事情了。农民的勤劳、本分、俭朴,不过是权力的重重压榨下逼出的一种生存智慧,他们不得不勤勤恳恳,老老实实,也不敢有太多的欲望。翻开一部中国历史,便是一部农民的血泪史。太平时,他们把命叫给土地和官府;动乱时,他们把命交给强盗和官府。中国的大地上,混有农民千年的辛酸血泪。
他们当然觉得苦,他们却认为是自己命该如此。他们重视子女的教育,是为了后代能摆脱农民的身份。一旦他们有了钱,他们便学着富人的样子,以为人生之乐不过如此了。看看我出身的那个村庄,我的父母,和村里所有农民一样,劳累,疲倦,做不完的事。他们贫穷,辛苦到头病够不敢生,如果只种庄稼,根本养不活一家人;他们肮脏,手脚上,脸上,总有洗不净的泥灰;他们易于满足,政府免税,他们感恩涕零,不知政府对不起他们;他们浑浑噩噩,过年时节才有点空闲,却不知怎样打发时间。那些中年人年轻人,多在外地打工,子女教育根本不管;许多少年,初中毕业就去打工。那些女孩子,如果成绩不好,等不到二十岁便要结婚。更悲惨的是那些没有多少劳动能力的老人,不到死亡,依然不能“退休”如果下一代跳不出农门,他们将重复上一代的命运。土地荒了一大片,许多人说怎么了得,我要说这很好,农民不种自己的地,谁也管不着!
农民面临的负担之重,也是外人难以想象的。上个世纪90年代,每年我们家(5口人)得交好几千,还要出许多劳役(义务工)。乡政府搞发展,拔了桑树栽苹果,又拔了苹果栽梨树,结果什么树都没栽成,被愚弄的农民却交了一拨拨的树苗款。
这个国家历来就有漠视平民生命的传统,更别说连平民资格都没有的农民了。政党也利用其革命与建设。农民的工资,没有;农民工的工资,低,而且经常拿不到手;对受损害农民的赔偿,贱;连命都没有别人值钱,死亡赔偿与城里人标准竟然不一样(这简直是对总在嘴里蹦出“人人平等”“尊重生命”这些美好词汇的政客的讽刺)。
农民们总在说:农民最重要,没有粮不行。其实,没有粮不行,没有农民,行!农民们不知道,自己是这个国家现在最大的负担。
2007/1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