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伟大之处。
所以常常想,也许关于理解个人在历史中的不可忽略与更替的影响与作用的最好方法在于不防想一想你今天下午刚刚经历的生活,看看你自己(历史中的一个独特又不唯一的个人),究竟是怎么与这个时刻以及之前之后时刻的人们联系在了一起,并且在历史中向前涌动,形成一股不朽的人的史篇。
哦,我记起来了。中午吃了一顿饭,之后睡了一小时,然后坐车去浦口听了一次课。然后又坐车回来,又吃了一顿饭,看了几页书,然后,然后就在这儿,不是在写这些字吗?
吃饭,吃的什么饭?米饭,菜是豆角,粉条、土豆、鸡块。米从哪来,东北的哪块土地,哪个农夫播种,哪个机器收割,哪个收购局把它送到哪个工厂,哪个工人把它装入口袋,乘上哪一趟火车,又改乘哪样一辆汽车,走了怎样的路径,见了怎样的人,遇到了怎样的批发商,见到了现在的饭馆主人,煮成了饭,盛到了我的碗里,这中间,多少人生存生活的图像一一再现,我与他们每一个却联系在一起。还有菜,还有肉。
坐车去浦口,经过长江大桥了吧。也许这座建于68年的桥已经见过了太多的人,可是那修桥的人在哪里去了。在不在都不重要,事实上是我与以前的人也联系在一起。
回来又吃饭,吃的米仍然是同一块地里的米吗?我买饭的钱又要去让哪一个人去吃哪样的饭?还有菜,还有肉。
看几页书,谁的书,林语堂的书,拿破仑的情书。可被哪一个句子打动,可被哪一个想法电击,与林语堂、拿破仑神交的过程中,还介入了另外许多人,印刷厂的工人,出版社的编辑,造纸厂的工人,林场的看林人,以及生养了林语堂与拿破仑的人,以及给他们饭吃的许多别人,我与这所有的人也联系在一起。
于是,我明白,我是与千万故去的、正在活着的和将来要来到这世上的人联系在一起的平凡又独特却不唯一的个体。我会不朽,借助于这个我们共同创造的勾连在一起的历史。我们互相存活在其中,我们所有历史中的人。
南京,有过多少的历史可以让人回想,燕子矶头,多少人地指点江面。可李白却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喝醉酒的李白与我到达了同样的空间,却被时间阻隔。可否有可与我畅谈他的诗的人必定有在于这同一时间之内的,可却不能遇见于同一个燕子矶头,这是空间的阻隔。
紫金山上,多少人来人去,多少人去人来。不仅仅朱元璋葬在这里,不仅仅孙中山葬在这里。这里埋葬着更是千万人所构建起来的历史,是人民创造与推动的历史的前进,这是不朽的真理。可谁又是人民,人民不是某一特定的人群,人民是所有存活在这世上的生灵,平凡人与不平凡的人。平凡人无名而来,无名而去,可在历史的延续功效上,毫不比用来标记历史的伟人逊色。朱元璋修陵,也许是期望永垂青史,事实上永垂青史的仍然是历史本身,他个人也仅仅成了一个让人们借以读取历史的符号,活着的人们的感受难道不是明证吗,有谁是来感叹朱元璋的伟大,都是感受历史的不朽以及正在存活的欢欣。孙中山先生葬于此,供后人参观不知是什么具体的缘故,但肯定是脱离了中山先生自己生前的把握与预料。人死亡后,哪怕生前伟大高傲雄辩,也无法再站出来为自己说一句话了,于是可能产生荒唐的一些局面。当汹涌的人流各怀着不同的难以揣测的目的来吵闹、来娱乐、来伸长了脖子往这个生前的英雄的墓穴之中观望时,你无法不觉得这是一种,一种对于死者清静的亵渎。可是这又是历史必然造成的嘲讽小品。被误解,被误读,甚至被背叛,这是所有伟人不可避免的结局。活着时对你脸上吐唾沫,死了之后顶礼膜拜,活着时将你钉上十字架,死之后跪在你的像前,这是历史中的伟人。
中日战争,南京的历史又被悲剧性的抹上了一笔。我怀着压抑的心情参观过大纪念馆,立马骑着车跑到了莫愁湖,去透一透胸中的闷气。在一些极端的历史事件上,人的渺小,荒诞,复杂,历史的无情、嘲弄,真实被展现无遗。那场事件的预兆究竟出现在何时,那场事件的影响又将影响多久以后的人类生活,不得而知,唯一清楚的是,历史是无法被估计被预料的,发生了,就是历史,未发生的,尚可尽力。
那天骑车从悒水门进城,城门下,那些纳凉的休闲的人群看着格外叫人欣喜。禁不住也要加入进去了。我坐在那让一个从湖北来的中年妇女给我修了一次脚,跟那边的老大爷聊了一会关于南京的天气。然后又让一个戴着老花镜的慈祥的老大爷给我掏了一次耳朵,舒服极了。城市之上,是解放军渡江胜利纪念馆,是毛泽东当年打败蒋介石军队攻占南京的见证。可以猜测一下当年毛泽东吟那首诗时的心情何如?“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可是我们却实实在在的又在延续这历史,又在创造新的历史。这来来往往的人,湖北来的修脚师,掏耳朵的技人,乘凉的老大妈,开着跑车经过的青年,急匆匆的往家里赶的下班工人,都在无可逃避的在生活之中生活,无可逃避地在历史之中生活。
就在那一刻,我知道,每一个人都将不朽,在历史之中不朽。
2003年10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