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小龙就要下山回新疆了。可是我和扎桑,却要留在山上,度过不知怎样难熬的一个月了。在车里,小马仿佛已经感受到了我们沉重的心情,不断地说些在山上好玩的事情。比如野兔子怎么在晚上来偷吃我们放在睡袋里的土豆,比如野驴怎么跑过我们山上的房屋,并且还探头往里面张望,以及小龙和他在山顶上挖了一个巨大的垃圾坑,有一次一只黄羊路过的时候还不小心掉进去了。他们去帮助那只黄羊出来之后,那个黄羊还显得依依不舍之类的事情。可是小马也似乎感觉到了,我和扎桑,谁也没有听进去。
扎桑今年50多岁了。这次来阿里,本来怎么也轮不到他的,可是这次山上的任务,就像一个皮球似的,被我们研究所里的人不断的踢来踢去。母亲生病需要回去照看的,小孩在内地上学需要去看望的,家里的某个重要亲戚要在这几天结婚的,各式各样的理由,在这个时候都出来了。可是大家都清楚,这些理由都是假的。要是这一次不是去阿里,而是去美国,去日本,大家还不都会放下自己任何的理由,争着抢着的去了。最重要的理由只有一点,那就是这次的任务是有生命危险的。谁不怕死?谁又愿意拿着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我是最不好说不去的人,其实我是这次去阿里的最佳人选。第一,早在去年,我就亲口承诺过北京方面的负责人,说是今年冬天我可以为他们效力。第二:我是所里不多的年轻人之一,而其中的一个,已经在去年到山上值过一次班了。而扎桑,本来怎么也轮不到上山的,50多岁的人,尤其在去年夏天和我来阿里,在一处海拔不到5000米的地方,曾经高原反应昏倒过一次。可是这次,当这个令人感到恐惧的任务被大家如此推来推去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这个从小在那曲草原长大的藏族人,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其他人顿时沉默了下来。他说:上次我没死,我不信这次我就能怎么样?我去,正好再看看圣山冈仁波齐。
扎桑所说的这座山,如果我们从南线去阿里,是必然要见到的藏传佛教以及印度教所最推崇的一座圣山。也是每一个藏族人一生希望多去拜会的一座山。扎桑说完这话,去阿里的人选就最后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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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2日我们上山的那天,下午3点,就在车子离我们的山头只有20公里的地方,忽然大风又剧烈的刮了起来。而从小马和小龙的眼神中,我们知道这一次的大风,似乎还要比他们之前所经历的,更要大些。刚开始扎桑还在开玩笑,坐在车子前排的他,扭过头来问我:唉,小丁,是不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风?这次来阿里见到这么大的风,也算是值了吧?可是就在这大风继续猛烈的刮起来,并且卷起满天的砂石,有力的打在我们的车子上,发出怦怦作响的声音,这么持续了整整一个钟头之后,车子的气氛开始变得紧张了。
最可怕的是我们的车子已经不能开动了。狂风卷起满天的砂石与尘土,前面的路究竟在哪里,就算车子的雾灯打起来,也不能丝毫的帮助我们看见前面半米处的路面。整个的天空变得漆黑一片,我们仿佛陷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沙土王国当中。
大风就这样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直到下午六点的时候,这场令人感到恐惧的大风,不仅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倒越刮越猛起来。小马惶恐不安的告诉我们,就他的经验来看,山上的风也总是下午刮起来,并在傍晚到午夜时分达到高潮,恐怕要减弱非要等到后半夜去了。
我们上山的时候,就在车里预备了许多在山上使用的食物。大家合计了一下,反正已经到这一步了,不如就在车里先吃点东西,等到夜半风停之后,再考虑上山的事情吧。车子里还有我和扎桑准备带上山的许多衣物,车子的汽油还多,所以情况就算在恶劣,今晚上也不至于出现危险。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合计,因为电话信号没有,无法和最近的乡政府联系,更无法和任何外界的人联系,我们在这种情况下,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就是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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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就在几分钟后,当我们刚刚把食物拿出来准备吃的时候,一声巨大的响声,打破了所有原先的设想,也打破了我们刚刚还算乐观的期盼。一颗鸡蛋大小的石头,在巨大风力的席卷下,直接打到了我们车子的挡风玻璃上。挡风玻璃随之就被打得粉碎,而那颗石头端直的便打到了扎桑的脸上。
石头究竟打在扎桑脸上具体的哪个部位,我们其余的三个人,一个人也不能知晓。只是看见献血忽然就从扎桑的脸上冒了出来。随即我们每个人都无比恐惧的感觉到有无数的砂石,正在朝我们车里面涌进来,打在我们的身上,钻进我们的嘴巴里,鼻子里,让我们几乎无法呼吸。
小马坐在司机的驾驶位上,离扎桑最近,在这种紧急的情况下,他还是没有忘记扎桑受伤了。他一把就从座位下面拿出一条擦手的毛巾来,递给扎桑,让他赶快把自己流血的地方捂住。然后对我们大吼起来:赶快,赶快把后车厢的帆布解下来。
我和小马下车把后车厢盖货物的帆布解了下来,和小马一起,每人抓住一端,就放到了原来挡风玻璃的位置,然后用绳子把四角固定在了车子上。而当我们三人重新又回到车子里的时候,只觉得脸上,头上,身上,到处都生疼生疼。这时候小马已经打开了车里的灯,在灯光的照耀下,每一个人的脸都显得那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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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桑的伤情,现在成了我们最大的问题。大风依旧在刮,可是刚刚遭遇到的变故,已经让我们忘记了这讨厌的风。献血继续从扎桑脸上捂着的毛巾里不断渗出。扎桑沉重的呻吟着。帆布现在挡住了大风往车里袭击,我们赶忙把扎桑的脸用水冲洗了一下,才看见了他的伤口的位置。原来那颗石头刚好砸在了扎桑的鼻子上,鼻梁好像已经被砸断了。我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一件衬衣,撕下一片来,先帮扎桑暂时包扎住了伤口。
剩下的时间里,劝慰扎桑似乎成了我们三个人的所有事情。除此之外,我们再也无能为力。大风还不知道要刮多久,已经是下午7点,我们依旧被掩埋在飞砂走石当中。我自己已经不知道,我究竟是在劝慰扎桑安心,还是在劝慰我自己不要失去信心,不要再如此撕心裂肺的恐惧。
时间在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的过去,大风的声音稍微有些变化,我们的心情就会忽然激动一下,是不是风要停了。可是我们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就这样,4个多小时又过去了。夜里11点多的时候,我们不仅继续在大风当中煎熬,而且又开始感受到了寒冷。没有了挡风玻璃,车子里的暖气几乎就不起作用,零下30度的严寒,也开始来跟我们开玩笑了。
几乎所有的衣物都被我们穿了起来。还是觉得彻骨的寒冷。半夜十二点的时候,我们的脚已经完全麻木了。那些在阿里曾经被冻掉了脚的事情,忽然就从我脑海里滑过,那一刻,一种刻骨铭心的绝望,就忽然从心底里冒出来了。今夜,我们将会怎样?明天,我们是否可以安全的回到有人烟的地方。
大家此时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只是每隔几分钟,小马还是会虚弱的问一下大家,看大家是否还在清醒之中。扎桑回答的声音最为微弱,小马问他的时候就使劲的推他,还告诉他风马上就要停了,风一停,我们就可以马上赶往物玛乡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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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凌晨5点,我们最终赶到了物玛乡政府。1点钟,风稍微小下来,可以让我们在开着夜灯看见路面的时候,我们就掉头缓缓的往物玛乡赶了。车子赶到乡政府,等乡里的工作人员赶来,准备把我们送往该则县医院的时候,其中一个人摸了摸扎桑的鼻子,告诉我们,扎桑已经断气了。
第二天,小马,小龙和我三个人,就住在该则县的一个宾馆里,等待北京方面的负责人赶往这里。我们三个人都好好的,没有少一条胳膊,没有少一条腿。扎桑的尸体就暂且放在隔壁的一个房间里。而屋外依旧刮着令我们惊心动魄的大风。
第五天,北京方面的人从拉萨方向赶来了。一同赶来的,还有扎桑的家人。扎桑的老婆,下车的时候就在哭,车上的人告诉我,她几乎从拉萨哭到了该则,哭了整整两天。
北京方面一共来了4个人。两个人在该则一天也没歇,就又随车陪同扎桑的老婆,护送扎桑的尸体回拉萨了。另外的两个,决定先在该则县和我们一起住上几天,一是对这次的事故作一个详细的调查,写出一个报告。另外就是观望天气情况,如果大风停了,还要继续上山。
也就在那天夜里,当小马,小龙,我,还有北京方面来两个人,无法入眠而凑在一起喝酒的时候,面对他们的一个问题,我忽然久久的沉默了起来。他们问我:小丁,你看这一次,你是愿意先回拉萨,还是继续上山?
2007。1。19(草)
2007。1。29(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