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生活

    编者按 雄伟壮丽，白练飞瀑的黄山，有那么一群特别的人——黄山挑夫，他们是缥缈烟云中移动的瑰丽风景，那些矫健的脚步，铿锵用力的吆喝和歌吟，是这座名山不可或缺的壮丽音符，他们用勤劳和善良，挑起酸甜苦辣的生活，挑起命运的重担，他们，让险峻奇山，天堑变通途　　-2

    松下问童子

    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

    云深不知处。

    -1

    空山不见人

    但闻人语响。

    返影入深林

    复照青苔上。

    0

    想起来，我在黄山上做挑夫，已经整整3年了。今天是我第280次上黄山。5月份，可不是一个好的季节。山上正是多雨的季节，而游人也多了起来。这给我的工作，增添了许多的麻烦。一个是下雨天石阶格外的滑，走起路来需要十分小心。一个是为了让游人通过，我不得不时时地停下来，为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今天又是一个麻烦的日子。早上5点钟出发的时候，还只是下着一点零星的小雨，爬到十分之一的时候，瓢泼大雨就下了起来。打着伞挑着担子，可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这意味着你多了一件需要操心的东西。对我们来说，这就是爬山时最忌讳的事情了。分心的东西每多一样，肩膀就会变得沉重一分，而脚下也会更吃力。理想的情况下，我们需要的东西只是一副担子，一根在停下休息时支持住担子的木棍。还需要什么呢？那就只是一双肩膀一双脚，顶多再加上一双胶鞋一条毛巾了。

    爬山的时候，最需要静心养气。干这一行的老前辈们都这么说。如果你的心事太重，思虑过多，肩上的担子也会随着变得更加沉重。最要命的是，一旦你偶尔一分神，脚下一滑，或者肩上的担子一倾斜使自己失去平衡，后果就不堪设想。幸运的话，滚下山崖的只是一幅担子，也就是你一个月的工钱而已。如果没那么幸运的话，或许滚下山崖的，就是自己这一条不值钱的小命。

    说是不值钱的小命，到底还是值点钱。每个月我平均上山十趟，上山挑一百斤，下山挑一百斤。每斤4毛钱，我一趟就可以拿到80块钱。一个月下来，就是800块。算起来，这三年自从干这一份工作，也为家里增加了不少收入。可是即便如此，老婆还是经常抱怨我太老实，说我应该去和村里的其他人竞争抬滑竿的那个工作。

    老婆的心思我明白，她也是为我好。希望我能够不要象现在这样辛苦。毕竟抬滑竿挣的钱多一些，人也轻松一些。可是我总觉得滑竿那个生意，其实不适合我这种性格的人做。做挑夫，虽然辛苦，但是比较稳定，只需要按时上山下山挑东西就好了。不需要和游客打交道。抬滑竿，却需要你有一点口舌上的能力，能够在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地点，逮住合适的游客，说服他来乘坐你的滑竿。虽然大家都知道，一般在上山的哪个路段，是游客第一个体力极限的耗尽点，你只需要在那里夸大前面路程的遥不可及，怂恿他们允许你用滑竿为他们服务一会，让他们有个休整体力的机会。可是说起来简单，办起来就不容易了。这其中最麻烦的，莫过于识人。也就是如何在一大群疲惫不堪的游客当中，挑出一个意志最薄弱的人出来，然后对他进行强有力的劝说。而无论是识人，还是劝说，都不是我的强项。所以这三年，每次一年一次的滑竿的招标，我都没有参与过。一幅滑竿每年要给公园管理处缴纳税金3万块，落在一个人身上，就是一万五。这其中不可靠的因素就太多了，如果不善于做这个生意，最后一年的收入或许还比不上挑夫。

    当然除了为山上运送物资像我这样的挑夫之外，还有一些跟着游客走，直接和游客近距离做生意的挑夫。他们这一类人，从山脚下，就一直跟在游客的后面，或者在半路上和那些抬滑竿的一道等候着正在爬山的游客。有些没有爬山经验的游客，或许没有背包，而是在手中拎着山上需要的食物和水，或许即使带了背包，到了半道还是走不动了。这时候如果他们舍不得花钱坐滑竿，另外一个相对划算的选择，就是让这些专门跟随他们的挑夫，为他们挑起自己的东西。当然那个价钱和我挑东西的价钱，就不能同日而语了。那毕竟是一个带有投机性质的生意，所以一般是1斤8块钱，除去了在路上被游客吃掉喝掉的东西。

    也许就是因为这种种原因，加上我自己的性格特点，所以迄今为止，我还是满足于做一个现在这样的挑夫。虽然苦一点，虽然累一点，但是不需要投机，不需要捉摸游客的心思，更不需要想办法的骗人。我所有需要的，只是我的力气，我的心情。

    1

    我们这些挑夫上山，一般都是七八人结伴而行。这样做的原因，一个是万一有人不小心出了意外，可以相互有个照应。另外就是一定要有许多挑夫在一起行走，才不至于让人在某些艰难的时刻觉得绝望，丧失了信心。而在这七八人中间，走在最前头的那个领队，一般都是干这一行很多年的经验丰富的老前辈。许多年上山的经验，已经让他们彻底的熟悉了这条脚下的路，究竟哪一处陡峭，哪一处平缓。而我们应该在哪一处咬牙坚持，而在哪一处吐气放松。节奏，老道的挑夫都会时常这样给新来的挑夫指点，节奏是最重要的。只要把握住一个合适的节奏，即使挑着一百五十斤的东西，也不会觉得太累。而一旦破坏了节奏，体力的使用不能缓慢而持久地推动的话，那么即使肩上的担子只有五十斤，也会让挑夫有把整个黄山背负在肩上的感觉。所以也正是这个原因，一个挑夫行进的小组中，那个领队的挑夫至关重要。因为他决定着这一行七八人的整个行走的节奏。

    今天我们的领队是老李，40刚出头，干这一行已经是22年了。三年前我初入这一行的时候，第一次挑东西上山，跟的就是他的队伍。那一次我到达山顶之后险些决定放弃这个工作，扔掉担子下山。还是老李一席至今还让我不断回味的话，让我又回心转意，坚持又挑了东西下山，坚持从那时干这个工作到了今天。

    今天我们一块上山的这组挑夫的队伍，共有7个人。老李是领队。我排到最后。中间的几个，除了我前面的一个刚入道半年的小马，大多和我干这一行的时间差不多，也就是三年左右的样子。不过我还是为自己能够作为队伍的最后一个，而感到有些稍微的兴奋。说实话，我得到这个位置，也是最近一个月的事情。上个月老李跟我说，以后就让我固定下来，每次都作为队伍的尾巴吧。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之中略微的透露出了一丝赞许之意，而我却也早就心领神会，心中早就心花怒放了。挑夫的队伍中，最重要的角色，确切的说，一共有两个，一个就是掌握节奏的领队，一个就是监督节奏的尾巴。领队固然重要，可是一旦排在中间的挑夫编者按 雄伟壮丽，白练飞瀑的黄山，有那么一群特别的人——黄山挑夫，他们是缥缈烟云中移动的瑰丽风景，那些矫健的脚步，铿锵用力的吆喝和歌吟，是这座名山不可或缺的壮丽音符，他们用勤劳和善良，挑起酸甜苦辣的生活，挑起命运的重担，他们，让险峻奇山，天堑变通途体力或者心力不足的话，很容易让领队所创造的节奏失去意义，所以这时候，一个能够和领队的节奏保持一致的尾巴就显得很重要了。只要尾巴和领队保持了一致的节奏，那么整体的队伍就很难乱套，上山的过程也会变得更加容易一些。

    老李给我安排作尾巴的时候，我实在按乃不住自己的兴奋，当时不由就问了他一句，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做领队。老李哈哈的笑了起来。他说了一句令我感到懊恼的话。他说：什么时候，只要我自己觉得可以挑着两百斤的担子，跟着他的节奏上一会山，我就可以做领队了。两百斤，这不是开玩笑吗？我都已经干这一行三年了，可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个挑夫，可以挑得动两百斤的担子。就算老李，最多的时候，也只是挑过一百五十斤的担子。两百斤，那不是吹牛吗？可是老李既然这么说了，好像也是半开玩笑似的，我也就没有再跟他多问。其实我在心里还是挺尊敬老李的，不然的话，我会当面问他，问他是否真的能挑得动200斤的担子。

    可是不管怎么说，和老李比起来，我的道行毕竟还是差一点。这一点，我自己能感觉得到。就拿今天来说吧，我做这个尾巴就感到有点吃力。按照一般的规矩，挑夫队伍这七八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能太远也不能太紧，最好维持在5到6米的样子。可是今天，这个队伍就有些乱了。老李一旦在前面放下担子往后打量队形的时候，我远远的可以看见他不时地皱起眉头。可是这能怪谁呢，我前面的这个小马，刚刚干这个工作一个月。现在还在适应期，还有些力不从心。每次前面的担子已经起来走了，而我也挑起担子的时候，他还是迟迟不能跟上前面的步伐，而我又不知道该如何督促他。于是也只好不断的放慢自己的节奏了。于是从小马到他前面的一个人，距离已经拉开了10多米。我自己心里也清楚，如此继续下去，恐怕老李必须不断的调整自己的节奏，而来顺从小马的体力情况。因为只有如此，才可以让队伍中的弱者不感到吃力和灰心，也不至于让其他的人感到松懈和马虎。尤其对于小马这样刚刚进来干这一行的人来说，信心对于他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只要信心建立起来了，之后这个工作就不会有多么辛苦了。可是一旦信心丧失了，估计这一行，他是干不了多久了。而山上的挑夫的队伍，这些年来，加入的新成员越来越少，更多的年轻人，宁愿去做一些不稳定的工作，比如为游客挑东西，抬滑竿，也不愿意作这一行。老李也时常的抱怨说，现在踏踏实实的挑夫真的越来越稀罕了。

    所以老李对于新来的人，一般都是格外的关照。尤其每次有一个新人加入的那段日子，他都会宁肯调整队伍一贯的节奏而去让新人多有些适应的时间，也不会轻易的让一个新人失去信心而过早的离开挑夫的队伍。今天正是如此，过了一会，当小马和他前面的那个人的距离超出十米的时候，老李开始调整起自己的节奏来。休息的次数并没有增加，可是每次休息的时间却稍微的加长了。当老李又一次放下自己的担子，示意大家进行一次休息的时候，老李大声的向大家说起话来。

    “真他妈的鬼天气。这么大的雨，路这么滑，还要撑着伞，叫老子这挑了十几年担子的人都觉得脚底下发软了。喂，小马。你还支持的住吧？你小子，昨天晚上肯定又和你老婆闹腾了半夜吧？看你的步子都知道了。以后上山前，晚上少跟你老婆搞几次，估计第二天腿就不软了。”

    老李这么一说，队伍中的其他人都哈哈的笑了起来。大家都知道小马刚刚结婚不久，有人就立马接着老李的话说上了。

    “哈哈，晚上jī巴硬，白天腿肯定就软了。小马昨晚上快活了几次，给大家伙说说。”

    小马本来很紧张很疲惫的样子，一是跟不上大家着急，二是自己也的确是还没有习惯这个工作，满脸痛苦的表情。这里听到老李这么一带头，大家乱说了起来，脸色才变得稍微有些愉快起来。听到大家这么拿自己开涮，虽然也有点不好意思，可是一下子感觉有了些力气。老李看小马的精神头起来了，才又一次对小马喊了起来。

    “你小子才干了几天，估计这一段日子，要把大家紧紧地跟上，的确要叫你费点力气。不过不要紧，我看你小子没问题，膀大腰圆的。就把上黄山当作上你老婆，把你全身的力气都使出来，一定是一个好挑夫，也是一条好汉子。”

    大家的笑声再一次在这条山路上响起的时候，老李带头又一次把担子放在了肩膀上，大家紧跟着又一次起身，开始了上山的步伐。这一次，也许是前面的步伐稍微的放慢了一些，也许是小马的脚步加快了一些，很快的，队伍就恢复了原来整齐的样子。

    2

    从早上5点钟走到8点的时候，我们终于到了云谷寺通往白鹅岭道路的一半。这是一个吸烟点，大家纷纷拿出了自己的香烟，点上抽了起来。虽然对于我们来说，这仅仅是今天路程的三分之一，但是到此时为止，大家的体力的疲惫期已经过去了。再用两个小时，完全可以轻松的赶到白鹅岭，而从白鹅岭把货物送到排云亭宾馆，一个小时应该完全不成问题。也就是大约11点左右，大家就可以在排云亭歇息吃中饭了。而更加令人感到愉快的是，此时雨忽然停了下来，太阳忽然破云而出。山谷中一下子变得明亮了起来。往山下望去，远处的白云悠悠的挂在山腰，而生长在山腰岩石上的那些松树，经过了雨水的冲刷，显得愈加的青翠欲滴，叫人的心情不觉格外的畅快起来。

    在我前面走的小马，似乎此时的心情也忽然开朗了起来。刚才的那些不快早就随着体力极限的过去，以及天气的转晴而一扫而光。我当年刚入这一行的情景，似乎又一次历历在目的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是啊。爬山，爬山，这爬山的一条路，不知道需要一个人走上多少遍，才会知道这其中的滋味，这其中的变化万千。挑夫一旦上了路，他的心情，真的就如同这黄山的天气，瞬息万变。天气阴沉的不能再阴沉的时候，或许太阳就会马上冒出来，一下子把整个的黄山照亮。而当天气晴朗的不能再晴朗的时候，或许仅仅是一阵风吹过，马上就要有遮天蔽日的雾气和云彩把山谷笼罩在黑暗当中。而对于一个挑夫而言，他所有能够做的，却只是一步步的看着脚下的路，把这每一步路走好。也唯有这样，他的心情和他的力气，才会不断的克服低谷，进入一个新的，更加平稳的状态。

    就当我们正在那里抽烟的时候编者按 雄伟壮丽，白练飞瀑的黄山，有那么一群特别的人——黄山挑夫，他们是缥缈烟云中移动的瑰丽风景，那些矫健的脚步，铿锵用力的吆喝和歌吟，是这座名山不可或缺的壮丽音符，他们用勤劳和善良，挑起酸甜苦辣的生活，挑起命运的重担，他们，让险峻奇山，天堑变通途，又上来了一批游人。从早上我们出发到现在，已经有一批又一批的游人从我们身边超越了我们。先前我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把照相机对准我们的游客。他们在用一种怎样的眼神看待我们这些挑夫啊。尤其是那些在眼神之中透露出一些怜悯的人，更加让人反感。好像我们这些挑夫并不是和他们一样的人，而是另外一种生物，或者是一种奇怪的机器。有一次我就跟老李说起这个，我问老李说：你怎么就对待那些游客那么客气呢？我们这些人干这些活，还不是往山上挑他们晚上过夜需要用的东西。他们住的房间里的每一样物件，他们晚上在山上吃的每一样食物，以及喝的每一口水，哪一样还不是我们挑上来的。凭什么，他们就要用那样一种可怜我们的眼光看待我们呢？真的搞不懂你，我们费力的挑东西上山，当那些无礼的游客让你稍微的停一下，给你拍一张照片的时候，你怎么会乖乖的停下自己的脚步。

    老李当时听到我这样说，却给了我一个特别令我震惊的回答。他说：你这样说也不对。其实不仅仅是我们把游客需要的东西挑上山，游客也在同样的养活我们。要是黄山没有一个游客来，那我们这些靠山吃山的人，岂不是没得现在的好日子了。那么我们当然不需要做挑夫了，可是同样我们也就没有这一份工作，没有这一份相当不错的收入了。所以，游客其实也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啊。给你拍个照片，也不会让你掉一斤肉啊。不就是咔嚓一下嘛。

    老李那次的那个回答，就此彻底改变了我对游客的看法。自此之后，我也并不对给我们拍照的游客怀抱敌意了。老李说的有一点没错，游客和我们这些挑夫，的确是谁也离不开谁。我们为他们挑东西，他们养活了我们。所以现在，对那些向我们拍照的游客，我也毫不吝惜自己的微笑。甚至当我心情好的时候，我还会破列一次，专门为他们摆出一个姿势。

    就在我们在半山腰抽烟的时候，还过来了一个比较友好的游客。很和气地跟我们攀谈了起来。大概问了一些我们的收入，以及工作方面的问题。临走的时候，还送给我们一包香烟。经过我们的同意，给我们这些挑夫照了几张照片之后，他还仔细的记下了我们的地址，说是要把照片寄过来。那个家伙还是个藏族人，说是从西藏来的，好像叫什么丁巴达吉之类的奇怪名字。

    3

    抽了一根烟，喝了几口水，大家的体力又恢复过来了，重新挑起担子，又开始继续往前走了。担子一旦离开地面，落在了肩上，大家的嘴巴就一律紧紧地闭上了。所有人的心思一下子又回到了肩膀上的担子上。我默默的数着脚下的台阶，一个，一个，又一个，我知道，虽然刚刚的短暂休息稍微让体力恢复了一点，可是俗话说，一百里路，九十里还是一半。其实最艰苦最考验人意志的道路这才刚刚开始。

    约摸往前走了半小时的功夫，我估计着老李可能马上就要停下脚步休息的时候，忽然听见前面有人惊呼了一声。慌忙抬头，才发现小马在前面的一个转弯处，脚下滑了一下，被身上的担子给压倒了。幸好小马的反应比较快，就在感觉到已经控制不住担子的时候，向着靠山的一边摔倒了。

    大家看见小马滑到了，赶快放下了自己的担子，朝小马跑过去。赶过去，把压在小马身上的担子挪开，才发现小马受伤不轻。小马摔倒的时候，由于没有及时撤掉身上的担子，身体并不是自然的倒地，而是双腿别在一起，所以左腿好像给狠狠地歪了一下。老李蹲下来轻轻挽起小马的裤腿，发现小马的左腿已经肿了起来。老李轻轻的用手指触碰了一下伤处，小马立马就大声地喊了出来，眼泪不断的在眼眶里打转，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看到这情形，可能除了小马，大家的心里都明白了，小马的左腿一定是骨折了。可是忽然面对着突如其来的事故，大家也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又该说些什么。所有的人都在那里沉默着。

    老李的脸色也变了，看着躺在地上就要哭出来的小马，好像要对谁发火却又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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