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为辛弃疾打动,自然因了他的两句词:“为赋新词强说愁”“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前一句道出多少少年的情结,可谓直指人心;后一句化平淡为惊艳,引人拍案叫绝。我想,这必定是个将生活看得很透的人。
其实我错了,文人往往并不洒脱。细细品读辛弃疾,欲说还休的忧愤仿佛会随时冲破汉字的骨架,向千年之后的读者发出声声呐喊。他曾如此嘲笑自己的姓氏:“艰辛做就,悲辛滋味,总是辛酸辛苦。”究竟是什么,让这个能四两拨千斤般写尽世间细密心思的词人惆怅感怀?
我以为辛弃疾的气质颇似盛唐边塞诗人,金戈铁马雄风猎猎,大有建功立业、“赢得生前身后名”的凌云壮志。青出于蓝的是,边塞诗人大多充当幕僚,辛弃疾则只手擎天,干出过一番名堂。遥想稼轩当年,突袭敌营俘获叛将千里南归,冲入云霄的豪气与二十三岁的少年英气霎时震动四方。辛弃疾是英雄,是经历刀光剑影的真英雄。由此,他的词作在重文轻武的宋代显得格外不同凡响。都属豪放派,苏东坡身临黄州赤壁,假戏真做遐想古战场,调度真相和幻象于笔尖际会,被惊涛骇浪拍打得一唱三叹。辛弃疾也有这类作品,却更具切肤之感:“狂歌悲风起,听铮铮、阵马檐间铁”再看他笔下的三国:“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没有任何评论,观点又呼之欲出。简言之,苏东坡的念奴娇是哲学,辛弃疾的南乡子是史学,而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
辛弃疾恐怕没想到,他的后半生起起伏伏终难得志。不过我相信,四十年的等待、磨砺、希冀、失望,足以让聪慧的他知晓个中缘由。只是胸口那团烈火依旧炽热,燃烧得辛弃疾时刻热血沸腾,不能自已。这样的人在大众中难免有些特立独行,诗人常被目为疯子,原因大抵在此吧。可又有多少人能真正理解辛弃疾呢?连他的儿子都觉得,父亲你做官那么多年,总该为子孙后代置下点产业吧?辛弃疾闻言大怒,写了首词,着实将这不肖之徒教训一顿。
一碗浊酒下肚,酒劲荡气回肠,风流犹拍古人肩,醉翁恨不能提起三尺宝剑,做个千里走单骑的孤胆英雄。无奈驰骋沙场的凛凛威风终究变成逐渐远去的背影,舍不得生生压下那股血性刚强,辛弃疾只得将一腔慷慨英雄气付与字里行间。或许辛弃疾本无意成为墨客,谁料造化弄人,诗坛的天空竟镶嵌上这么一颗闪烁独特光芒的星。幸福,还是辛酸?
公元1174年秋,辛弃疾重返南京,再次登上建康赏心亭。极目远眺,流水带走了往昔繁华,又映衬出今朝山河,数不清的感想典故涌来“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斜阳沉郁,正值壮年的英雄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