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之心?
“倘若如此,事情倒也好办。先帝不比太祖武皇帝不,该说是太祖武皇帝的胸襟宽广得直不似人,古往今来,有哪个皇帝能容忍同一个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三度造反?便是血脉相连的手足兄弟,也未免太纵容了。”
横疏影摇头叹息:“主上当年若有一丝反迹,早被杀了,不用大费周章,玩什么明升暗贬、千里追杀的手段。”耿照越听越胡涂。
“没能杀,便是不该杀。既然如此,又为何要杀?”横疏影笑而不答,拉起薄被围住白皙丰满的双峰,掠了掠发鬓。
“白马王朝前身,是世代镇守东海的独孤氏一族。他们发迹于碧蟾朝,掌管东境门户百余年,势力庞大,人称“独孤阀”与西山韩阀并称东洲两大武家,果然经历了异族入侵、王权崩溃、群雄混战等重重考验后,最后有资格问鼎天下的,也便是这两家。
若非人丁旺盛,岂有这般荣景?“但你看今日,天下五道之间,有哪一国哪一方的名侯高爵姓独孤?有哪一道哪一郡的大吏姓独孤?京华九门之内,有哪位风雅骚人、养士公子姓独孤?”
耿照一怔,想起除了主上独孤天威、被禁在白城山思过的“帝陵祀者”独孤寂,再没听过独孤皇族内出过什么知名人物。
央土大战之后,尚有五绝庄的冠军将军上官处仁、墨州的长镇侯郭定等名将留下来,朝廷赐以金银封以食邑,让他们赡养天年,为何人丁兴旺的独孤一族,开国三十年来反渐趋无闻?“因为唯一比名将凋零更快的,就是独孤皇室。”
横疏影口气淡漠,仿佛说的是柴米油盐之类的家常。耿照稍加思索,才意识到其中的血腥肃杀,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姐姐的意思,是指先帝爷刻意翦除同姓的独孤氏宗族?”“我可没这么说。”
说着微一冷笑,或许连她自己也未察觉。“独孤容是圣人,宵旰勤劳、事必躬亲,不好声色、俭朴自律,连谥号都是无可挑剔的“孝明”二字,怎么会逼害同姓宗族?
他平生连一名降卒都没杀过,更别说是屠戮功臣,翦除宗室。这些伤天害理的事都是手下人做的,与他太宗孝明皇帝一点关系也没有。”
横疏影直呼独孤容的名讳而不称庙号谥号,可见鄙夷。在今日之前,耿照一直以为太宗乃是古今少有的圣君,谁知揭去了弹评说唱的粉饰面目,说书人口中的英雄帝王不过是存私欲、亦犯过,多有不可告人之事的凡夫俗子而已。
只有一处,耿照越想越觉难解。“自古帝王猜忌功臣,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我小时候听人说书,经常讲到这样的段子。”他皱眉沉吟,小心斟酌用字。
“但太宗皇帝对宗室的猜忌,似乎还甚于功臣?”如五绝庄之没落,并非朝廷迫害,而是岳宸风鸠占鹊巢所致。且不论后来横生的变化,至少上官处仁等在世之时,朝廷对他们是足够宽容优礼的,要土地给土地,要钱帛给钱帛,许他们自辟庄园,占地为王,不受朝廷派官的管辖。
由此观之,太宗消灭宗族之明快,似乎还强过了这些百战沙场的虎狼。横疏影双目一亮,明艳的小脸如春花绽放,笑着反问:“皇帝要杀功臣,这是为了什么?”
“怕他们造反?”耿照不敢肯定。横疏影不置可否,继续笑问:“那皇帝要杀宗室,又是为何?”
“怕他们也造反?”话一出口,耿照便知蹊跷。太宗翦除宗室甚于功臣,显然在他心中,宗室的威胁还大过了功臣。问题在于:这样的印象是从何而来?
慕容柔积极针对这些封侯致仕的地方土霸主,是太宗驾崩之后的事。今昔对照,不难发现太宗所重,根本不是什么防微杜渐、绝患未然,他所针对的从头到尾便只是宗室而已。(这真是太奇怪了。手足相残,难道不需要有什么好理由么?)独孤寂曾三度造反,除了第一次率五百名金吾卫于禁中起事,因无人料及,算得是震动朝野,后两次叛军人数虽多,始终在朝廷的监控之下,反不成气候。
两军对垒叫阵,说穿了不过是兄弟吵架,老么同大哥呕气。骂不过瘾,太祖武皇帝解下披风、脱掉铠甲,赤手空拳上前打一架。独孤寂的武功俱是兄长所授,岂是号称“天下无敌”的独孤弋对手?被揍得鼻青脸肿,倒落黄沙,平叛军乘势挥戈,摧枯拉朽“造反”云云就此落幕。
独孤寂自己是屡获赦免,参与叛乱的千余名中下级军官就没这么好运了。牵连者均处以极刑不说,重要的幕僚至少屠灭三族,无论中央或地方军都深自警惕,还发生过将领言涉忌讳、被亲兵绑了进京,以免连坐的情事。
更别提独孤皇族纷纷请解兵权,一时蔚为风尚。在当时朝野一片自清的气氛之下,如何能得到“宗室比宿将更具威胁”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