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从小就爱读书爱藏书,家里早已书满为患。多年来戎马倥偬漂泊四方,别的东西能丢的都丢了,唯有这书,随我鞍前马后南北转战,不曾失落一本。妻子和我共同生活久了,也养成爱书的毛病,每次搬家都对我说:“把书带走吧,将来儿子读书,就不必象你一样‘费尽心机为收书’了。”然而对于年近四十的我来说,劝十多岁的儿子读书的确是平生所遇第一难事。我感到难以理解,因为我在他这个年龄的时候,对书已经有了一种渴求,尽管那时看不出读书对于个人的成长和未来就业取向有什么作用,社会用人标准与文化考评基本无关,但长辈们的劝导和自身心理需求决定了书在生活中的位置,使年少无知的我能够在荒凉岁月苦苦寻找并精心建构自己的精神家园。
那是一个文化枯竭的年代,书店里永久性地摆放着鲁迅、高尔基的经典著作和几本描写知青上山下乡接受再教育的小说,年复一年,并无多大变化。
乡下的文化环境更为恶劣,村子里除了中、小学生的课本以外,如果谁家里还有其它读物,那大小都是个文化名人了。因此,书店里那些并不新鲜的玩艺便成了我涶涎的目标;而真要把那些书一本一本地摆上自己的书架,似乎只能是乡下孩子的一个美丽梦想。当梦想侵扰我平静的心境时,一段艰辛的历程便悄悄延伸,穿越故乡那片黄土地、穿越天真烂漫的岁月,穿越精神世界的洪荒。
故乡的土地上,生长苦难与欢欣,生长收获与失落、也生长贫瘠与财富。小时候,我们一有空闲就采集车前子、金银花、天南星和半夏等中草药,换些小钱。最容易采集的是苦艾,漫山遍野到处都有。老一辈说,苦艾能治百病,因此家家户户都存有艾叶,遇上头痛脑热感冒发烧,煎碗艾叶水一喝了事。实际上用到艾叶的中药配方很普遍,而更普遍的是被乡亲们用着农田肥料。老家采艾叫做“勒艾叶”用手握住艾蒿的根部往蒿梢一捋,留下茎干继续生长,只把叶采走。那是辛苦差事,采得多了,手被勒得火辣辣地痛,皮肉也呈蒿色,十分难看。但那玩意晒干后可卖七分钱一斤,从端午节忙到暑假,可采集一、二百斤,卖十多元钱。按当时一分钱十个内页的书价,能够换取一万多页图书,大概有二、三十册吧,一个月读两到三本,便可打发从秋到春的全部时光了。中小学时期,我能够积累几百册藏书,主要就是依靠采集艾叶。
听父亲和伯祖说,曾祖父曾经在清光绪年间考取过状元,及第后夸马京城,一不留神踩死了旗人子弟,被革去功名,遣返原籍。由于这个原因,曾祖父不再允许子孙读书,因此遗害数十年,使我们一族祖辈父辈基本上都是文盲,以至于在那方圆几十里,遇到乡邻有红白喜事,本姓人不得上正席,理由是族中没有读书人。我一开始就对这个说法持怀疑与否定态度,不相信自己的祖宗真的有过如此荣耀。后来又曾认真作过考证,不要说清光绪年间的十四科状元,加上前边的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八代君王,共取一百一十七科状元,竟无一人是本姓。从唐代武则天首点状元算起,中国历史上七百多名状元中倒有十八位是本姓,可惜籍贯又天南地北的与本族毫不相干,也显然不是我的祖先。但父亲很固执,坚持说这是真的,老家的人也都这么说,大概我的曾祖父确曾进京参加会试,至少是个乡试合格的举人。
父亲七岁时,祖父死于匪祸。父亲后来追随改嫁的祖母到了我们现在住的这个湖边,离山里边老家的旧宅有十几里地,小时候,我从未去过旧宅。姐姐们常将一座最高的山指给我看,说那就是老家。老家旧宅里住着我的伯祖父,我想,旧宅里必定有好多书,当时的进士是最高学历,应进士试也是最高层次的考试;读书人谁不爱书?即使曾祖父一气之下不准儿孙读书,也不至于把所有的书都丢掉。我常常私下里琢磨着找个机会进山走一趟,看看老祖宗当年都读些什么书,因此把那山形记得特别牢。
十一岁那年映山红开满山崖的季节,我终于下决心进山了。山里人家爱养狗,这是与湖畔人家最大的区别。去山里旧宅,路途遥远我倒不在乎,最怕的是路边村庄里那些狗,因此我不敢走大路,一味地翻山越岭。每过一个山头,都必须翻上一个制高点,能望见老家屋后那座山,才能确定下一步的行动方向。我从小在湖边长大,不知道山行的艰难,这一番奔波,方知“望山跑死马”并非虚言,直走到日落西山,仍不见老家的影子。
太阳下山了,天渐渐地黑了,我望不见老家屋后那座山了,就在一处岔道口,相伴黄昏独自愁。好不容易等到几个挑担人路过,我才询问清路径,在这群好心人的引导下继续我的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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