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的西藏五

睡地下幸福的一个抽象的形而上的问题争论开始了。

    我记得有一位北京的同伴是坚决的睡地下幸福的拥护者。虽然他也不是想回家就把自己的床扔了就睡在地下去感受那种幸福，也不是干脆连自己的地位财产也彻底抛弃了，到阿里混同到帐篷里睡到地下过这种类型的生活，也不是觉得他自己睡在床上并不幸福，甚至他也明白，他现在自己的状态也很幸福，但是他还是觉得，从一个睡床的幸福的人的姿态来看，这些睡在地上的也也依然很幸福。

    他们的言论一出，立即引起了大家一片哗然。于是所有的人分成了两派，一是对此论调的坚决拥护响应者，他们非常认真的认为，这种睡在地上的幸福与我们睡在床上的幸福本质并无两样，其实还说不上谁比谁更感到富足呢？二是坚决的反对者，更准确的讲是嘲笑者，他们倒不认为究竟是不是幸福与否的问题，而是睡在床上的人对于睡在地下的人毫无权力做任何评判，不能替人作幸福与否的判断。

    前者的声音很清晰，他们说，不要妄以为落后的人们不能感受到最强烈的幸福，后者的逻辑也很清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前者于是说后者理解狭隘，后者开始讲，前者以己度人，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其实当时我已明白，我们即使花上三天三夜的时间，也不能争出个高下对错来，问题是一个虚无的近似哲学的疑问，大家又都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思想比较复杂的成人，争论不会得出一个压倒性的论断，也许只会导致更开拓的视野与各自继续的坚定立场或者进一步的沉思。

    是的，我是反对强加判断于人的后者，我也发了许多言，之后，也在一直思考，那一夜，无眠。

    首先，我忽然想起了那些曾经如我父亲一般的没有多少文化的粗人、俗人，我先前是那么的厌恶他们的缺乏知识，那一刻，我反倒怀念起他们那顽固的像石头一样的世俗性的市侩气的经验主义来了。是的，这些紧紧抱定了经验主义的人也是可爱的。

    对于一个这样的经验注意者来讲，这世上没有什么天大的理由可以比得上他们平常生活中积累的经验与常识带给他更大的证据了。可能一个过多的迷恋于知识（间接）与形而上理论的人才会做更多的脱离了实际状况的好坏判断，甚至认为睡在地下的人也会一样的幸福。可是他们会斩钉截铁的告诉你，睡在床上至少比较舒服。

    在许多的美妙言辞和高不可及的形而上推论的引导下，摒弃了经验，我们往往会忘了最简单的提示与证据。我们甚至会睡在干净舒适的床上推断出睡在肮脏杂乱的地上的人也是一样幸福的。尽管我们并不会为此而追寻那种我们歌唱的生活。甚至我们在经济地位与社会地位给予我们的优越感与语言权的时候，去居高临下的为人代做判断。我们以为只有我们会做思考，我们把落后与经济地位低下的人很容易的等同为不会达量我们，进行同样思考的下等人，这时候，其实，我们已经失去了社会的良心。

    我敢肯定，一定，从睡床的舒服与幸福去过渡到体会睡地的舒服与幸福，是不可实行的。但倒过来的过程完全可能。人只能从落后追求进步，而不能反过来，这一点，是历史社会发展的不可阻抗的趋势。那么假如有人在发达的环境中生存，又情愿看着或者盼着这不发达地区中的人的生活永远停留在现在的状况，无论美其名曰叫保留地方特色也好，或者别的什么胡乱名字，我都要坚决的反击。这是一种不合适的反动思想，至少也是不健康的思想，好象天底下的人们都过上一样幸福生活的时候，他就不幸福了似的。

    就算有短暂的不适应甚至排斥，我想，只要给这些睡在地上的人一张我们睡的床，他们会习惯我们所处的幸福的。正如我们并没有被这种幸福溺死，他们的富足感也许真的现在还可能比我们的强，但那也是与他们的落后与贫穷无关。

    离开阿里的时候，我还在想，再过五年十年再来这里的时候，我希望我们能坐在沙发里，有电视，有可口可乐喝，没有垃圾、没有肮脏的帐篷里与那些眼神清纯聪慧依然快乐的牧民交往，我们也许会感到更加舒服与开心。同时，也知道，他们已经睡到了床上，继续着他们比先前更多的美梦，感受着与我们无异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