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

还是学生又捣乱了？”

    小丁把今天在会议上发生的事情给卓玛诉说了一遍，卓玛用劲搂住了睡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说道：“你看你，到现在工作这么久了，还这么意气用事，看事情反倒不如以前透彻了。”

    “怎么不如以前透彻？你什么意思？”

    “你想，先前你还愿意在妥协中寻找一条实现自己想法的道路，也经常告诉我们一旦不愿妥协而失去了平和的立场，失去了长久的耐心，便连本来可以做到的事情也做不到了。可是你看看现在的自己，不仅不妥协，反倒还要和大的氛围撕破了脸对着干，你说你这不是看事情不透彻是什么？”

    “可是卓玛你看学校现在的情况，底下的教师，甚至中层领导，甚至某些早熟的学生，哪一个不知道学校在弄虚作假，尽搞一些表面文章，伤害了学生，伤害了教师的积极性。于是大家都开始为应付工作而工作了。这样下去，这个学校中就有一天会病入膏肓，等到要挽救的时候，恐怕已经来不及了。何况从现在到将来改变的那一天，不知道要有多少无辜的学生，要成为这个病态教育机制的受害者。难道你不觉得这可怕吗？”

    “可怕，可怕什么？反正全社会都是这个样子。你可不要忘了我在仲巴县还呆过两年呢。和这里相比，那里的情形才叫你触目惊心呢。要是你在那里工作，还不把你给着急死。”

    “哎呀，我不是完全不知道底下的情况，我也不是完全不能容忍，我也知道就算我一个人着急也没有一点用处。可是卓玛，你不觉得总的有几个人站出来说真话，给这个社会昏沉的头脑吹一些冷风吗？”

    话开始讲到这里，小丁先的有些兴奋了。似乎头脑一下子被激活了，更多的想法，更多的话语都在肚子里排队等着一吐为快呢。可是这时候卓玛却已经没有耐心和自己当年这个老师继续这无味的话题了。卓玛一翻身，就趴在了小丁的身上。轻轻地说道：“别再想下去了。我告诉你，都是没用的。就算你当上了校长，也不会有太大用处的。你上面还有管你的人呢，也不是什么事都是你说了算。你一旦要改变什么，就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而这些人就会让你下台。等着所有的人和你有了一样的觉悟，事情自然就会改变了。”

    卓玛边说这话，一只手就伸到了小丁的某处。小丁忽然就从无限的思绪当中抽离了出来。嘿嘿的笑了起来：“你干什么，卓玛同学？”

    17“子路有闻。”

    小丁上课的班上有一个叫做李力的学生。这个学生可是让小丁费尽了心思。小丁的课，他几乎每堂都不来。小丁到宿舍里去找他谈过心，还专门约他出来，希望能够了解到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可是这个学生就是一言不发。每一次面对小丁各种问话的方式，他总是在脸上露出一种嘲讽的笑容。这个简直让小丁都要生气的爆炸了。小丁虽然对学生是从来严格要求，却不轻易给一个学生宣判死刑的，可是惟独这一次，小丁受不了了。他在学期快结束的时候，也没有再要求这个学生把自己的平时作业补交上来，而是直接给这个学生的平时成绩给了个零分。他下定了决心，这一次，只要这个学生的卷面成绩过不了70分，就坚决不手软的给他个不及格。可是最后期末考试试卷批改出来的时候，结果叫小丁大吃一惊。这个学生居然交了一张白卷，也是小丁做教师以来第一次碰见的一张白卷。

    可是更让人没想到的事情也发生了。就在紧接的一个学期，当小丁的这门课快要补考的时候，居然有一个让小丁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人，来找小丁，说是能不能为这个学生提供一点复习资料。这是最让小丁感到气愤地事情，小孩子不懂事，对自己不负责，难道大人也不懂事，也不明白教师究竟是不是在对孩子好。居然小孩子也不来找一下老师，就直接把一个有些分量的人给找来了。这个人就是小丁直接的顶头上司，小丁所在学院的院长。

    这个40出头，在仕途上尚大有可为的院长，本来就是小丁最痛恨的人。欺下瞒上，在讨好上级领导的方面做足了文章，却对于下级的意见置若罔闻。这一次来为这么一件尴尬的事情请小丁帮忙，他好像也很不好意思似的。见了小丁，主动的递给小丁一支烟，然后笑呵呵的说道：“哎呀，真的太麻烦你了。这一次是我的一个老熟人的儿子，就是你们班的那个李力，好像上一次考试考的不怎么样。这不，我这个老熟人让我来跟你说说，看能不能给他提供一些复习资料，这一次补考，就让他顺利的过了吧。小丁，我也难办啊。你说谁家的孩子谁不心疼啊，这样看着下半年就要毕业了，总不能让孩子拿不到毕业证吧。到时候拿不到毕业证到了社会上，脸上总不好看啊。”

    小丁听院长这么说，一肚子的火早就起来了。或许是因为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发泄怒气的机会，于是随即就不温不火的说道：“院长，这个事情我看我还比较难办。我的试卷一共出了两套，一套期末考试卷，一套补考卷，所有的复习资料都在期末考试的时候给大家发过了。所以这一次补考的复习资料，其实和期末考试的复习资料是一样的。我也实在没有什么其他可以提供给学生的复习资料了。”

    院长一听小丁这话，马上脸色就有些难看了。在大学里呆了这么多年了，院长还不清楚这其中的各种事情。小丁既然这么说，明摆着就是要故意的跟自己较劲，过不去了。院长在肚子里不由哼了一声，心想这小丁也太不识抬举了，我堂堂一个院长求你办一点事，还给我臭显摆起来了。于是院长沉默了一分钟，换了一个脸色给小丁说道：“既然这样，那就这样吧。不过我希望你能够在改试卷的时候，对学生宽容一些。很多人对你每次考试抓很多人不满啊。对于我们的学生，这也是一种巨大的伤害啊。补考的时候，能让过的学生，尽量都让他们过了。现在西藏也开始实行双向选择，不包分配了，一定要对我们学生的前途考虑啊，小丁。”

    小丁没有说话，听完了院长的话，径直就出了院长的办公室。院长的一席话，似乎不仅没有丝毫的影响他原先的想法，反倒使他更加清楚在将来的日子里，该如何去行事了。

    18“老者安之。”

    07年7月，小丁在大学所亲眼见证的第5届学生毕业了。这其中就有李力。这个在校期间挂了无数门功课的学生，而且还在毕业的前夕，因为喝酒之后打架伤人在派出所里被关了一个星期，居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被分配到了西藏某地区的法院工作。这个事实给了小丁太大的冲击。他似乎想起了批改李力的补考试卷时候的情形。他忽然觉得自己居然这么天真，他仿佛看见了那个现在正在赶往某法院去工作路上的李力，而那个李力，似乎正在得意洋洋的对小丁说这样的话：哈哈，你不给老子及格，老子拿不到毕业证又怎样？老子还不是照样不用去阿里，不用去那曲，不用去昌都，还不是一样的去一个好单位？

    想到这些，小丁的心都炸了。想起李力的同时，小丁还想起了更多的学生，那些品学兼优却最终去西藏最艰苦的地方去工作的学生。小丁在心里觉得有一种巨大的内疚，同时也有一种巨大的无力感从他的心中升腾而起。他记起了在学院里广为传播的一句顺口溜：有个好成绩，不如有个好老子。这时候的小丁，似乎忽然对于自己的职业产生了一种巨大的失望和无奈出来。他不知道在即将到来的一届学生面前，他是否还要继续把他认为正确的东西灌输给他们。因为也是第一次，小丁忽然对于自己的人生观怀疑起来。小丁先前屡次在课堂上曾给学生说：无论社会上的情形是多么的坏，但只要你们还在学校里，还在这个教室里，我就有义务把我认为好的概念教给你们。而这些好的概念，哪怕在社会上会让你们四处碰壁，那也至少可以和社会上坏的东西作了抵消，不至于让你们堕落的太深。可是现在，小丁忽然开始怀疑，自己所认为好的这些概念，是不是反倒在学生走上社会之后，在现实的巨大的反衬作用下，会让学生堕落的更加彻底。

    小丁的信念第一次遭到了重创，可是也就在这一年，生活也给小丁给了一个意外的惊喜。就在这一年的9月份，新生入学报道的某一天，小丁的思想依旧在左右前后的转折当中时，卓玛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卓玛怀孕了。

    19“知者乐水。”

    教学上信心重创的小丁，在得知自己将要为人父的消息之后，思路也开始发生了一些转变。自从怀孕之后，卓玛就天天的在小丁身边唠叨，说是让他再也不要为了这么一个工作成天的费力不讨好了。只要大概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了。只是一个工作嘛，还不是赚钱养家，平常度日。小丁似乎把这话听了进去。教学上的灰心，让他开始在科研上动起脑子来。和中科院的某院所合作，小丁申请到了一个科研项目。虽然是一个辅助性的小项目，也就是帮中科院的人打工，可是这毕竟是小丁名下的第一个科研项目。在拿到项目批准书的那一天，小丁好像又看见了潜藏在未来当中的某些光亮。

    07年11月1份，就在卓玛肚子里的孩子已有4月的时候，小丁因为这个科研项目，去了阿里。而且这一次，去的是阿里某县的一座海拔5500米的山上。在那里，小丁要和另外一个来自北京的工作人员，在那里进行一些观测，直到来年的1月。

    事前小丁就知道，这一次去山上，可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海拔高，天气寒冷都在其次了。最让人感到恐惧的就是这座山座落在一处荒无人烟的所在，周边60公里之内人迹罕至。山上有电话，但是万一山上的人高原反应，救援的人被通知到，然后再来接他们到最近的县城，恐怕也要在十几个小时之后。这不能不让人想到最坏的结局。

    小丁上山的时候，除了行李之外，带了两本书，一本是论语，一本是瓦尔登湖。

    20“志于道。”

    从07年的11月份，到08年的1月份，小丁一共在山上呆了110天。这110天，小丁和自己的工作伙伴，一个科学家，度过了一段他生命中最为艰苦卓绝的日子。

    在这座一个月也见不到一个人的山上，小丁每天的生活枯燥而平静。每天早上8点钟准时起床，开始一小时一次的测量，一直持续到夜晚1点。然后睡觉，第二天继续同样的工作。冬天山上的风很大，连撒一泡尿，也别想站稳了尿，只能在大风中踉踉跄跄的跟着风跑。山上温度零下30度，大便的时候就如同进了地狱，有时候小丁都担心自己的那玩意会不会被冻坏了。高原反应或轻或重，小丁和自己的伙伴每天都没有胃口，只能强迫自己多吃些饭，每一口饭几乎都是强行的塞到嘴里，努力的咽下去。除了测量的时候，他们几乎从不离开自己的屋子一步。彩钢板搭成的的十平米的小屋之内，火炉把墙壁都烤得烫手，只好开着门，听着外面的风声，看着外面苍凉的景色。每天，都有成群的藏野驴，黄羊，就从他们的眼前跑过。有时候，这些野生动物还会在离他们很近的山头上吃草，咀嚼的时候，或许会转过头来，也往他们的方向看看。或许在疑惑，为什么这些不吃草的人，也往这么高的山上跑呢。

    当然也就在这110天里，小丁和那个北京来的科学家，闻天台，成了生死与共的好朋友。小丁忘不了在山上最艰苦的一段日子，当他们俩都感冒了，又害怕转化成肺水肿，而在身体的病痛和精神上的恐惧的双重折磨下，闻天台所表现出的镇定和坚强。他以一个科学家的严谨态度说：从感冒到肺水肿，就我知道，至少需要一天的功夫，而从肺水肿到死人，恐怕时间还得更长些。所以小丁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先吃感冒药坚持三天，要是病情到后天还不能缓解，那我们就通知山下的人来了接应我们。如果三天后，我们的病情能够好转，我们就坚持下去。小丁记得当时说这话的闻天台，半个脸肿得像嘴里含了一个桃子，而自己的情况还要稍微好些，于是什么话也没说，就一个人拿着仪器出去测量了。也只是等到他们临下山的一天，小丁才问闻天台：当时我们的确是熬过来了。可是你想过没有，假如当时我们就死在山上呢。为什么那时你没有选择最妥帖最安全的方式，下山治疗，却要那么冒险？

    当时闻天台给小丁说了一句话：其实何止在山上我们在冒险，就在山下的平常日子里，我们还不是在天天经历着无数次的冒险。只不过没有那么明显罢了。另外，一个一辈子都不愿意冒险的人，其实是在冒最大的险。而且，在这个世上，也只有不怕死的人才配真正的活着。

    21“子与人歌而善。”

    在山上的110天里，无聊和寂寞是伤害小丁和闻天台最严重的敌人。除了测量，除了两顿饭和一次觉，他们就只能在屋子里呆坐着。什么也不想干，什么也不能干。带去的书一页也没有翻过。保持身体的健康就是他们最主要最艰巨的责任。为了消遣，两个人倒也发明了一种娱乐的方式，那就是轻轻的唱歌。在山上的日子，他们几乎唱遍了所有他们能够记起来的歌曲。从幼儿园里学到的让我们当起双桨，一直到他们从小孩子手机里听见过的千里之外。而着每一首歌，几乎都给他们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意义，他们似乎真的成了音乐家，深入到了音乐的内核，也深入到了词语的最底层，直到发现了潜藏在人性之中的一些，他们之前从来没有发现过的秘密。

    小丁和闻天台唱歌的情形也很有意思。每一次唱歌，都是小丁先起头，然而闻天台却不加入进来。直到小丁把这首歌完完全全的唱完了，闻天台才会从头开始，把这首歌重新唱一遍。小丁问闻天台：为什么你不和我一起唱呢？闻天台回答道：我们俩会唱的歌曲那么少，我要不是这样做，估计还没等到我们下山的那一天，我们就要把我们所有会唱的歌曲唱完了。那时候，你说，到那时候我们还要想出什么办法来打发自己的日子呢。

    唱歌累了的时候，小丁也想写几个字，可是每次拿起笔来，就觉得无话可说，无事可表。小丁忽然觉得那些在山下的人对自己是那么的重要。无论是你恨的人，还是你爱的人，在这种忽然离开了所有人，看不见所有人的特殊情形下，都让你觉得万分的怀念，万分的珍惜。即使是那些让这个可以变得更好的社会却正在变坏的人，这时候，小丁对他们也失去了痛恨。小丁仿佛忽然理解了，跟自然，跟历史的漫长岁月相比，或许一个社会一段时间内的好坏，都不是一个人可以轻易给出的判断。

    不过小丁在天天思念着卓玛。这思念就如同一根刺，在夜半睡觉的时候，扎得他生疼生疼。

    22“知者不惑。”

    2008年1月29号，这是小丁和文天台最为兴奋的日子。一大早起来，两个人就不顾山上呼啸的狂风，穿这军大衣，戴着雷锋帽，在山顶上等待接应的人到来。最终远远看见有车上山的霎那，两个人都激动地在山上跑了起来。小丁把自己的帽子从头上摘了下来，使劲的在手中挥舞，仿佛生怕正在开上来的车会因为看不见他们，而掉头走掉似的。闻天台干脆就把自己的帽子扔到了空中。

    一共来了两辆车来接应他们。其中一辆是当地政府的官员来陪同考察，而另外一辆是他们自己项目组的车。车上的人一下来，和跑上前去的小丁他们就紧紧抱在了一起。五分钟，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大声地哭泣起来。这场景如此的震撼人心，以至于连当地政府的陪同人员都感动的掉下泪来。

    下山的时刻终于到来，小丁恨不得生上翅膀，直接飞回到拉萨去。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小丁决定自己驾车，也让闻天台和自己做一辆车，先前往阿里地区的首府狮泉河作休整。

    小丁的车里，一共坐了三个人。除了闻天台，还有一个是来自北京的，闻天台的同事，也是这个项目组的首席科学家老李。小丁把车里的音乐开得大大的，车子向狮泉河方向飞速驶去。

    23“未知生。”

    悲剧的发生，或许原因往往就是当事人心情的微妙转折。在山上度过了最艰难最危险时光的小丁，却在平坦的路上犯下了巨大的错误。小丁的车子就在去往狮泉河的半路上，就在刚出了革吉县10公里的地方，在一个转弯处，直接冲出了公路，掉进了清澈明亮的狮泉河里。尽管水不深，可是车子是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然后顶朝下落在河里的。车子掉进河里的几分钟之后，有一滤鲜红的颜色，从车子里渗了出来，下午4点，阳光照在河面上，连同这献血，连同这河面上金子般的光芒，显得那样的好看。

    24“爱人。”

    小丁和卓玛的孩子在08年年的8月份出生了。起了一个藏汉结合的名字：丁巴达吉。藏语，就是与时俱进的意思。这个名字是小丁自己取得，他说，汉族人的名字一定要有姓，而他所知道的藏语名字中以丁开头的，就这一个，那就只有取这个名字了。卓玛对此还跟小丁争吵了起来，说是一个女孩子，好端端的取一个男孩子的名字，还不叫人笑话。小丁对此却不以为然，以哈哈大笑表示了自己的坚决意见。

    从阿里那次事故之后，小丁的性格又似乎回到了刚工作时候的样子。开始充满耐心，开始容忍，甚至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姿态，和一切先前他所厌恶的许多事物妥协。小丁就在写给自己刚出世的孩子的一份信里，似乎把自己的心情表白的十分清楚。在信中他这样写道：孩子，或许一个人只有通过时间的流转，伴随着经历许多在这时间中发生的事实，他才会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无论在怎样的一种社会环境下，独善其身均是对的。唯有一个人自身做到了向真向善向美，那么他才有可能去选择以怎样的方式去影响他人，或者即便他最终也影响不了任何人，也至少可以最大限度的保全自己的价值。而我是相信，无论怎样，任何人之间的影响必然是相互的，也就是说，你的存在，或多或少的，总在为整个历史的行走，做出自己的独特的推动。

    在信件的结尾，小丁还写了一个附言，只有短短的几句话：孩子，或许有一个具体的事情，我还有必要郑重的告诫你。那就是等你有一天会开车了，一定要记住，要爱惜别人的生命，如同爱惜自己的生命，而做到这一切也很简单：永远让你的车轮跑的慢一些。

    （下部）

    25“刚毅木呐”

    2018年，小丁40岁，这时候的他，也已经以一个党外人士的身份，做了自己学院的院长。跟十年前相比，现在的小丁显然是更加成熟了。眼看着自己曾经希望达成的许多事情正在悄悄的达成，自己希望发生的事情，很多也已经发生，而自己希望不要再发生的事情，也正在慢慢的减少它们发生的机会，小丁似乎看到了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可是最令小丁感到欣慰的，还是眼看着自己的女儿，正在一天天茁壮的成长。这个叫做丁巴达吉的女孩子，或许正是因为自己的父亲给她取了一个男孩子的名字，在10岁的时候，忽然以一种惊人的态势，朝着男孩子的方向发展起来。卓玛这时候就有些担心了，不断地说小丁当年就不应该给孩子起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可是小丁还是哈哈的笑，说是女孩子有点男孩子气，反倒显得可爱。再说了，就算将来真的能够做一个比男孩子还男孩子的姑娘，那倒真的是做父母的骄傲了。

    小丁自从和卓玛结婚以后，就和卓玛的父母住在了一起。所以他和卓玛的女儿，丁巴达吉，在十岁的时候，藏语已经讲的小丁好许多倍了。许多时候，当家里人聚在一起说话的时候，小丁反倒显得有些不能准确地把握所谈论的话题了。而每当这个时候，当小丁说出不准确的藏语表达时，丁巴达吉就会骄傲的站出来，为自己的父亲加以纠正。这场面惹得卓玛的父母简直笑出了眼泪。

    而就在这个岁数，在很多方面，这个小女孩显得和别的同龄的女孩子大有不同。比如和她岁数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在一起，丁巴达吉总是很少说话，也不愿意跟她们混在一起玩耍。有时候就像一根木头似的。而一旦跟同龄的男孩子凑到一起，小女孩便忽然变得特别的活跃。好像这些男孩子才是和自己一个性别。丁巴达吉和这些男孩子一起玩所有男孩子的游戏，玩泥巴，玩玻璃球，打架。有一次一个比丁巴达吉还大的男孩子，因为说她是汉族人，而被丁巴达吉按倒在地上，骑在身上痛打了整整十来分钟。之后被她痛打的这个小男孩被吓得不敢再去学校了。害的人家家长专门领着自己的孩子来到卓玛的家里，说是能不能让小女孩当面给小男孩一个承诺，说是以后再也不打她了。弄得卓玛几乎不知道该怎么给人家道歉了。

    然而小丁对于女儿的这种行为方式，似乎丝毫也不见怪。就在上门来告状的人走了，依然把女儿搂在怀里哈哈的笑。卓玛呵斥小丁对小孩说点什么，小丁才收住了笑容。假装严肃的对女儿说：宝贝，你觉得爸爸是个坏人吗？

    丁巴达吉一脸天真的神色：爸爸是好人。爸爸怎么会是坏人？

    小丁继续问道：那你说，爸爸是藏族人，还是汉族人？

    丁巴达吉：爸爸当然是汉族人了。你连藏语都说不好。

    小丁觉得这才是时候给孩子说些正经话了，收住了自己脸上戏耍的神情，缓缓的说道：那你以后就的记住了，别人说你的爸爸是汉族人，也没有说错啊。无论汉族人，还是藏族人，都是一样的人。

    小丁似乎还有些话要说，看着女儿天真的面庞，却又停了下来。把女儿把自己的怀里搂了搂，轻轻的在她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26“泰而不骄。”

    小丁这时候依旧每年去很多次阿里。不过这时候的情况，已经和十年前大大不同了，从拉萨去往阿里的公路，早在2012年，就全部修成了高速公路。宽阔的马路，可以容纳四辆客车同时行走。而且在公路的每一个转弯处，均修建了整整齐齐的防护栏。就算有一辆汽车万一失控了，也绝对不会从公路上冲出公路了。

    当年小丁去工作的那个观测点，现在已经变成了全世界最大的一个地面望远镜的所在地，修建成了一个世界级的天文台。作为此项计划最早的发起人之一，小丁也成了其中的骨干力量。只是每一次天文台出了重大成果的时候，小丁总会黯然伤神许多天。其他人不知道，天文台的老李对此却再清楚不过了。

    老李当年就是和闻天台同坐着小丁的车去往狮泉河，在那一次小丁将车开翻在河里之后，闻天台当即就断了呼吸。而老李和小丁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老李从此成了一个瘸子，而小丁从此少了一只手。每当什么事情让小丁想起当年的事故，和在事故中丧生的闻天台，而无限伤感的时候，老李总会给小丁适当的宽慰。老李总是说：过去的，就让永远的过去吧。按照西藏人的说法，如果老闻真的能够转世的话，下辈子他一定还会来西藏生活和工作。说不定，现在老闻已经在赶往西藏的路上呢。

    可是老李的劝慰尽管能够稍微的让小丁不再无限的感伤，却总止不住小丁对于闻天台的深切怀念，以及深深的内疚。小丁屡次跟天文台的年轻人说起闻天台：闻天台是个让人肃然起敬的人啊。他让你亲近，却止不住的在心里敬畏他。他不骄傲，却自有威严。

    27“爱之，能无劳乎？”

    除了学校的教学工作，以及天文台的科研工作外，40之后的小丁，始终坚持了自己许多年的那个爱好，写作。而且比原先越加的发奋了。或许从小丁巴达吉刚生下来的一两年内，因为夜里要不时地起来照看女儿，小丁就开始养成了夜间写作的习惯。如今女儿已经长大了，可是小丁夜间写作的习惯却依旧保持了下来。开始的时候，卓玛还经常的来书房来督促他早点上床休息，可是时间久了，卓玛也就习惯了。晚上吃完饭，小丁上楼去写作的时候，卓玛每次都会给女儿轻轻的撇嘴：诺，看看，你的作家爸爸又要去辛勤耕耘了。

    从02年来西藏工作，到20年，整整的18年，在小丁的女儿丁巴达吉12岁的那年，小丁写下了300万字各种体裁的文字。有时候当小丁巴达吉询问爸爸每天夜里究竟都在写些什么时，小丁会轻轻的告诉女儿两个字：“西藏。”

    “西藏，西藏有什么可写的，不就是我们生活的这块土地吗？”这时候女儿会继续地问爸爸。

    “西藏当然有很多能写的了。比如有很多的动物，很多的植物，很多的湖泊，很多的高山，还有很多的人，藏族人，汉族人，男人，女人，大人，孩子，等等等等。”小丁就这样回答女儿。

    “那么爸爸你的关于西藏的书里，有你和妈妈，爷爷奶奶，还有我吗？”女儿继续问小丁。

    “当然有了。不仅有你，或许还有你，由我们一家人。或许还有你的孩子呢。”小丁继续回答。

    “那么，爸爸，我什么时候会有我的孩子呢？”丁巴达吉一脸狐疑的看着小丁，不禁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28“古之学者为己。”

    可是对于小丁的写作，卓玛却从来没有给过太多的鼓励，甚至20年保持了一贯的态度：不闻不问。只是当小丁有一次写东西累了，停下来休息，看见卓玛端着一杯热茶进来的时候，小丁忽然对老婆对自己写作的看法产生了巨大的兴趣。小丁当时就冷不丁的把卓玛，一把拉到了自己的怀里。卓玛以为小丁忽然就心血来潮了，还不禁埋怨起小丁来。

    “40多的人了，大半夜的，想吓死人不成。”

    小丁依旧紧紧地抱着卓玛，神秘的看着卓玛，一句话不说，只是傻笑。

    “你到底怎么了。色性不改还是写的走火入魔了。”

    小丁这才堆笑着，问起卓玛来：“老婆，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说我这么多年来，一直花了很多的时间在写作上。你却从来不闻不问，好像漠不关心似的。你今天倒是给我说说，对于我的写作，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你喜欢写就写呗，我能想什么。”

    “不是，老婆，我的意思是，你难道就不怪我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来做这么一件对家里丝毫没有用处的事情？”

    “哈哈”卓玛听小丁这么说，才忽然笑了出来，终于知道小丁问的是什么问题了。“怪你，怪你什么。我有时候还庆幸你有这个爱好呢。”

    小丁这时又把卓玛紧紧地往怀里搂了一下，急切的问道：“为什么庆幸？”

    “你想啊。这些年，尽管你没有因为写作而为家里多挣一分钱，可倒是也为家里省下了不少钱。你说，我不庆幸还行吗？”卓玛说完这话就哈哈的大笑起来。小丁一下子把卓玛就抱了起来，按倒在了写字台边上的床上：“好啊，今天我换一种方式来给你省点钱。”

    29“以直抱怨。”

    说实话，对于写作，小丁也有自己的看法。小丁经常就给学校里的写作爱好者们做一些报告，他屡次提到的一个问题，就是写作绝对不是为了给别人炫耀自己，而是表达出自己真实的想法。这才是写作最本真的意义。一个写字的人，只有时刻的记住这一点，才不至于被其他的概念和理论给冲昏了头脑，更不至于在写作和生活更为复杂的关系当中，迷失了写作的最初目的。一些文字的背后必然是有一个人存在的，文字的境界，反应的其实就是那个文字背后的人的境界，人的境界高了，才能写出高境界的文字。由此，生活才是一个人要永远第一关注的对象，而写作必然源于生活。

    小丁和学校里的一些写字的年轻人，经常在一起打交道。偶尔碰见实在有天分的，写的十分出色的，便把他们引见给一些他所认识的刊物的编辑，尽量能够让这些年轻人的文字被更多的人所赏识，从未进一步激励这些年轻人的写作。可是这其中一些锋芒毕露的，在一些纸面媒体上露脸的机会多了，便逐渐地对小丁产生出一些不屑出来。有的人就说了：还敢不断的跑来给我们讲一些写作的道理，讲什么讲，有什么意思？有本事就写出实实在在的东西来，发出来让大家看，这才叫人心服口服。这样的话传到了小丁的耳朵里，小丁也不说什么，还是依旧的去跟这些年轻人打交道，还是依旧的在夜里，默默的写作自己那一本关于西藏的书。

    30“杀身成仁。”

    2025年，这一年和小丁生活了近20年的岳父去世了。这一年，小丁47岁，而小丁的女儿，丁巴达吉也整整17岁了。

    这个老人的去世，让小丁陷入了深深的悲痛当中。想起这在一起生活的20年，尽管每天他们两个人说话不多，可是毕竟每天晚饭后的一段时光，两个人总是要在客厅里静静的坐一会。小丁喝啤酒，小丁的岳父喝白酒。每一次小丁的岳父举起杯子，都要轻轻的给小丁示意，点点头。这个场景就像一幅图像，已经深深的刻在了小丁的头脑当中。就算某一天，当老人家出去打麻将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小丁一个人坐在客厅里，举起酒杯，还会觉得有些空落。也就是这个客厅，见证了小丁生命当中的许多重大时刻。岳父第一次将自己从这里轰了出去，岳父也在这里第一次接纳了他，并且威胁了他，而且也是在这里，岳父和自己终于成了最要好得朋友。可惜，就在小丁和岳父都已经习惯了对方在这个客厅里的存在之后，岳父却离开了。

    岳父去世的第三天凌晨，天葬师来到了家里。用洁白的哈达把岳父又重新包裹成了一个婴儿。然后天葬师背负着岳父，在院子里的桑烟周围转了三圈，就永远的走出了这个家门。

    岳父走了之后，小丁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沉浸在关于这个老人的回忆里。这个在20年前对于汉族人十分排斥的老人，却在死后的第七天，迎来来无数汉族朋友的哈达。这个曾经威胁要对自己不客气地老人，在小丁和卓玛婚后的日子里，实际上在小丁和卓玛发生冲突的时候，总是在竭力向着小丁说话。这个无比疼爱自己孙女的老人，在临终的时候，居然还叮嘱已成人的丁巴达吉，千万不要在嫁人的时候，考虑到什么民族的干系。这个纯朴的老人，几乎用自己的亲身的转变，见证了西藏几十年间民族关系的变化。随着老人的去世，小丁似乎感觉到自己20年前所担忧的民族关系而引起的人际冲突，正在如同雪山上的冰雪，在太阳的照耀下慢慢融化。

    31“躬自厚而薄责于人。”

    事情就是这样，一件刚刚平息，另外一件却悄然而至。就在小丁的岳父去世的两个月后，小丁的女儿丁巴达吉却因为在酒吧里吸毒，进了派出所。当警察找上门来，通知小丁和卓玛这件事情的时候，卓玛忽然就晕了过去。

    关于丁巴达吉吸毒的事情，小丁和卓玛在警察这次找上门来之前，他们均是一无所知。小丁皱着眉头，静静的听警察说完了话。还是仿佛在听一件离自己很久远的事情。他怎么也不会相信，自己可爱的女儿，还是17岁的豆蔻年华，就染上了毒品。之后小丁说服了死活也要跟着一起去的卓玛，一个人去了派出所。

    在派出所里小丁见到了自己的宝贝女儿，丁巴达吉。似乎最近因为家里的各种事情，他都没有好好的观察过自己的女儿了。今天在派出所里再仔细的打量自己的女儿，小丁大吃了一惊。不知什么时候，丁巴达吉原先那么纯净的眼神中，居然有了一种淡淡的忧伤，一种远远超过她这个岁数的无奈和苍凉。

    小丁和女儿坐在一张桌子的对面时，已经几乎泪如雨下，不知道从何说起，半晌，才用颤抖的声音说了一句话：“宝贝，你这是怎么了？”

    32“己所不欲。”

    几天之后，小丁和卓玛陪同着他们的女儿一起去了戒毒所。临走的时候，小丁给女儿说了一句话：谁都会犯错，尤其在年轻的时候，冲动，好胜，追求新鲜，寻求刺激，往往就导致了犯些错误。可是这并不要紧，改了，就是好孩子。改了，就是我的好女儿。卓玛听见小丁说这番话的时候，早就是泣不成声。

    三个月后，丁巴达吉从戒毒所里出来了。之后小丁便和卓玛商量着，是否让女儿去读书美国。小丁和卓玛寻思着，或许到外面去闯一闯，去见识一些市面，对小孩的未来更有好处，也更容易让他从这一次挫折的阴影里走出来。

    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小丁是这样跟卓玛解释将丁巴达吉送到国外去的原因。一个人只有不断的走路，才能最终闯出属于自己的一条路来。而这一次，或许也是为了不再让自己的父母为自己担忧，或者是丁巴达吉也想离开自己的父母一段时间，她乖乖的听从了小丁的安排，去了美国读书。

    在女儿去了美国之后的一段日子里，小丁和卓玛的婚姻，平生第一次出现了危机。对于女儿所遭遇到变故，正是引发这一场婚姻危机的主要原因。卓玛平生第一次对于小丁在家庭里的权威提出了挑战，而小丁在这数十年的婚姻中，也早就习惯了在任何事情上的我行我素，也根本听不进去卓玛对自己在教育孩子上的意见。于是卓玛开始埋怨是小丁对孩子的一贯纵容毁了孩子，而小丁却坚持自己的教育方式是正确的，这样一来一往，开始了每天若干次的争吵。而之后，争吵开始变成了漫长的，似乎再也看不见结束的冷战。

    现在的小丁，回到家里，只要一进客厅，卓玛就自个去了卧室。也不跟小丁说话。女儿曾经吸毒的事情，就像一根刺深深的扎在了卓玛的心里，让她稍微一回想就能感觉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而她则把这种疼痛的缘由，完全归结给小丁对于孩子的娇纵。看着卓玛痛苦的样子，小丁的心里又何尝能够稍微的轻松，在和卓玛这接近一个多月的冷战中，小丁也逐渐的开始反省自己的问题，尝试着跟卓玛和解，化解生活中业已存在的矛盾。

    33“人能弘道。”

    生活自有化解它存在问题的奇妙方法，有时候，这化解的方式往往以人们所不能预料的方式发生。就在小丁和卓玛的冷战持续了近两个月的时候，卓玛有一天忽然叫小丁陪她去一次医院。满腹狐疑，忐忑不安的小丁，在医院里却又一次焕发出了年轻时的激情。好像就回到了17年前的某一天，陪着卓玛去医院的那次一样，对于人生充满了无限的热情和憧憬。40岁的卓玛又怀孕了。

    小丁和卓玛的第二个孩子在26年出生了。是个男孩，卓玛这一次死活也不肯让小丁给孩子起名了，自己亲自去了寺庙，跟活佛为孩子讨回了一个名字：丹增。48岁的小丁，这时候好像又变成了一个年轻小伙子，每天夜里彻夜不睡，照顾自己的宝贝儿子。为儿子换尿布，为儿子喂牛奶，同时在心里默默的盘算着，这一次，该怎样给孩子提供一种更为良好的成长条件，让这一个孩子，成为一个理想的人。

    夜间孩子熟睡的时候，小丁有时就默默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发呆。在孩子轻柔的呼吸之中，小丁感觉到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夜半时分，小丁似乎觉得正是这种力量在悄悄的推动着这个地球的旋转。

    34“君子有三畏”

    儿子一岁生日的时候，女儿也自出国之后第一次，回到了家里，看望自己的父母，奶奶，还有自己这个幼小的弟弟。女儿这次回来，还带着一个和她岁数一般大的美国小女孩安娜。她在美国读书，就住在这个安娜家里。

    丁巴达吉变了，变得重新象个女孩子了。她重新象小时候一样，扑到了妈妈的怀里撒娇，搂住了爸爸的脖子耍赖，还仔细的看着自己可爱的弟弟惊叹：你们看，他多么像一个活佛。

    丁巴达吉在拉萨呆了一个月，除了在家里安静的读书，陪父母家人，就是和安娜一起出去，到西藏的各个地方旅游。每一次回来，看着两个女孩子灰头土脸的样子，卓玛都给小丁说：你看这两个孩子，哪里像女孩子的样子。刚刚淑女了几天，又变回成男孩子了。而小丁听到这话，又一次哈哈的笑了起来。

    丁巴达吉又要去美国的时候，小丁跟自己的女儿进行了一次彻夜长谈。女儿说的比较多，说的大多都是美国的情形，讲那里的生活是如何的自由而无所约束，讲那里自己学到如何多的新鲜知识。小丁说的很少，却似乎有意地问到了卓玛的信仰。小丁说：那么你现在还信仰佛祖吗？女儿听父亲这么问，忽然就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当然信了，就连安娜一个美国的印第安人都信佛祖，我一个藏族人怎么会不信？小丁听到女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忽然觉得全身放松了许多。他知道，有了佛祖的看管，自此，可能这个女儿再也不会让他担心了。

    （尾声）

    35“视其所以。”

    2045年，小丁67岁。儿子丹增这时候19岁，刚刚通过会考，去了上海上大学。没有听从父母的意见，他选择了一门他自己十分感兴趣的专业：民族关系学。而女儿今年已经36岁了，早在十年前，就和自己当年的那个女伴安娜回到了西藏，却选择了在离拉萨最遥远的一个县，阿里的日土县工作。她和安娜搞的都是鸟类研究，在班公湖中间的小岛上，她们建起了自己的研究中心。可是让小丁和卓玛最担心的，还是女儿的个人问题。女大当嫁，毕竟是一件似乎无人能够违背的人间规律。女儿到了这么大的岁数，还孤身一人，就在一个小岛上常年生活，这终究成了小丁和卓玛的一块心病。

    小丁的岳母也在几年前去世了，儿子女儿也离开了家，现在，家里就剩下了小丁和卓玛两个人。两人都从单位上退休了。白天的时候，两人就去一块转经，夜晚回来，小丁伏在书桌前写作，而卓玛就在小丁书房里的小床上踏实的睡觉。日子过的平静如水，一年之中，只有女儿偶尔出差经过拉萨，回到家里的时候，或者是儿子放寒假回到家里，小丁和卓玛才会暂时的过上一段热闹的日子。

    只是偶尔，卓玛还会提起女儿的事情，为她迟迟不结婚而感到费解，也感到遗憾。这时候，小丁就会用他的那一番道理来劝说一番卓玛，说是女儿每次回来，都显得那么的开朗和充实，想必她自己也一定会觉得自己的生活是幸福的，让卓玛就不要再为此伤神了。卓玛听小丁这么说，也唯有报以苦笑，把作为母亲，作为女性的忧伤悄悄的隐藏起来。

    36“先行其言而后从之。”

    2048年，小丁70岁生日前一天，女儿给家里打来电话，说是自己可能要结婚了。这个消息给了小丁和卓玛一次巨大的惊喜。可是就在女儿跟自己的丈夫回到家里的那一天，小丁和卓玛仿佛又进入了一场恶梦。女儿的丈夫居然就是那个安娜，那个美国女孩。

    女儿给父母讲述他们之间故事的时候，小丁和卓玛才知道，原来这两个女人在一起生活已经很多年了，就是碍于各方面的压力，才直到今天才决定正式注册结婚。女儿说她们这些年过得很辛苦，有时候在夜里，在鸟儿能够自由相爱，自由飞翔的班公湖上，她们紧紧地抱在一起痛哭，直到天亮。从美国到西藏，她们从相识到相爱已经整整20多年了，可是就是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她们已经受够了这一切。

    女儿继续说道：这一次我们是下定了决心，现在就算你们反对，也已经不顶用了。上次出差的时候，我们已经把结婚证领了。女儿说着，就把自己的结婚证仍在了桌子上，然后转身，就拉住了安娜的手。

    小丁和卓玛听女儿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好像都还在睡梦中一样。醒过神来，卓玛才轻轻的啜泣起来，不知道是被女儿的遭遇给感动了，还是被这个惊人的消息给吓坏了。

    小丁缓缓的从桌子上，拾起了女儿的结婚证，慢慢的打开，仔细的端详起来。过了许久，他才抬头问了女儿一句话：宝贝，那么你们是不是决定不要孩子了，还是想什么别的办法？

    37“有朋自远方来”

    2058年，小丁80岁。这一年，他终于出版了他自己的第一部著作论语和民族。书出版后，取得了很好的反响。小丁一生的好朋友小刘，第一次来到了西藏，来到了小丁的家中。他这次来，不仅仅是看望自己的老朋友，而且是带着一份珍贵的邀请函，代表某大学邀请小丁去内地讲学的。小刘乐呵呵的对小丁说：老丁啊，你看你写了一辈子的书，读了一辈子的论语，是时候了。是时候出去把你的想法让更多的人知道了。我看你也已经在西藏呆了整整一辈子了，不妨从现在开始，就把你剩下时光统统捐献给内地吧。

    小丁听到小刘的建议，也呵呵的笑了起来，随口就答应了。这时候坐在小丁旁边的卓玛说话了：老刘啊，那你说，小丁要是回到内地，那我这个老太婆该怎么办？难道一辈子都一起度过了，老了还要两地分居不成？

    小刘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小丁就已经轻轻握住了卓玛的手，微笑着说道：现在的我，就算能够离得开西藏，也已经离不开你了。去内地，当然也要和你一起去了。

    卓玛笑道：你去内地讲学，我去内地干什么？

    小丁道：我要你去内地做我书中内容的鲜活例子啊。其实我书里写的那些，有哪一个字，哪一个句子，能够离得开你和我一起度过的这许多时光。真正宝贵的不是我写的这一本书，而是我和你的生活，这一本充满了西藏特色，民族特色的大书啊。